回路寂寂,伶舟皎半垂着眼眸,微拢了衣衫。
向着夷镇而去。
四周好似宁静得能够听得清自己的呼吸声,天色又更暗下来,渐行渐离的身后,是葬着亡者的墓地。
不经意间,就让人觉得有些森寒。
这是很容易让人心生疑虑猜忌的情形,若是常年心绪不安宁的人,或是胆子小一点的,恐都会被自己想象中的可怕而打败。
惊惶失色。
然,伶舟皎倒表现得十分镇定,虽然她察觉到了身后的不对劲。
但她面上不露毫分,甚至对于这么一出,早在意外碰见秦思罔之际,就已是早有预料。
那样面上若翩翩君子的人。
实际上猜忌与凉薄之心,倒是半分不少。
他会那样上前来,伶舟皎就预料到,他恐怕是对她会出现在那里心存疑惑,并且,不知道他又是在筹谋着什么事情,大概会是比较重要,所以,才这般对连现在该是从未遇见过的她都生出那么深的戒备。
而要上前来打探。
他擅长于用着那副惯是温和的眉目,来让别人降低心中戒备,在别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套出对方的底细,并寻找合适的契机,将挡在他成就道路前的人,都一一扫荡清除。
细细分来。
秦思罔不是个残忍的人,但他有时的行事之道,远比残忍更为可怖。
因为,就算你爱他重他。你的一片心意或是其他,都可以成为让他拿来算计的东西,他可以笑着。看你沦落不堪。
他眉目间可能出现的怜悯,是真实,更是假象。
伶舟皎将身上暗沉不起眼的衣衫,更拢紧了一些,借着那越加暗沉下来的光线,她刻意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夷镇上走去。
身形叫人辨来更是单薄。
从墓地回来。
要到镇上街道上去的时候,有一条小道。是拐着弯的小巷子,那巷子在天色越暗沉下来的时候,就越是安默静谧。
只是要往夷镇里间行去。
那条巷子。是不得不经过的地方。
行至小巷子,伶舟皎并没有加快脚步,扯住了自己的衣衫,反倒是有意无意地将脚步放慢了些。
可她又做着双手拉着两侧的衣衫。似环肩而抱。有些瑟缩与害怕的架势。
令她并不是多么感到意外的是。
在进入到小巷子里,最先出现的,不是她觉着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倒是一些衣衫褴褛破旧,个人装扮显得极为凌乱,在这样的暗色中,几乎叫人辨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双双带着亮色的眼睛的人。
他们停驻在她进夷镇必要经过的道路上。
堵住她前行的步子。迫使她不得不停在他们的面前。
伶舟皎配合地后退了两步,先暂时拉开了与这些人的距离。她看着他们在暗色之中幽然闪亮起来的眸子,面色暗沉而冷凝下来,只,像在顾忌着什么,她将这般会叫人看来觉着异样的神情掩下。
她声音微颤,又像极力假装着的镇定,低低而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如此堵着去路,又是想要作甚?!”
听得她这般说话。
那样强装着镇定一般逞强的态度。
使得他们一行人都压低了声音,诡异地齐齐笑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迫不及待一般,好似兴奋地说着那些污言秽语:“作甚?当然是想要做你呀!乖乖儿,这般时候,还真能让咱逮到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不说别的,就是这声,叫起来也定是让人心颤啊!”
伶舟皎的双眸,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晦暗,而天色更暗下来,他们根本看不清她眸中情绪,就是面容也只能模糊看个大概,当然,他们也察觉不到她眸中的晦暗沉如寒冰。
说着这样不堪的言语,好像就能让他们更为兴奋起来一样。
他们在其中自得其趣儿。
因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得说了起来,似乎是觉得面前的人,定然是逃不开的笼中之鸟,已然掌于手心,他们反倒不急着要扑着上前,更意图先用不堪的言语,将她好生羞辱一番。
最好,是要这样娇滴滴的姑娘,眼中都泛着涟涟的泪光,那般看起来,合该是多么地“惹人怜爱”。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眼中幽幽泛着愈加不遮掩的光亮,而越说着,他们也就越加摩拳擦掌,跃跃而欲上前。
“...哥哥今儿就要叫姑娘你好生荡上一荡,包管叫得你乐得颠颠的!”
“啧,就你那活儿,得了吧!还是我这,管能叫姑娘满意满意。”
...
他们肆无忌惮,这副面貌,低陋而不堪。
伶舟皎的指尖扣得紧了些,她面上倒越发沉静下来,控制住了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此刻的她,实际上平静地会叫人害怕。
可是他们察觉不到,越加得寸进尺。
几个人带着低低的充满着粗俗的笑声,不约而同地要朝她围将上来,伸出的手,更是放肆得要上前来拉扯于她。
伶舟皎往后再退开了几步。
心里的怒火高涨,已经快要触及到临界点。
只要,他们敢再上前来,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身后的人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顾不得会不会就此让秦思罔留意到什么,总之,也要先将这些存着妄念的人,通通敲打一遍。
好叫他们知晓,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什么叫这辈子都要为此行径付出代价!
她扯着衣衫的手,已是扣紧到握成了拳。
然而不必她做出抉择。
就在几人那藏着脏污的手,将将要碰到她身上的时候。在她忍不住要出脚将这些人一个个踹开之前,一道身形,蓦地飘然出现。并就着来势,三下两下,就将那些试图靠近触碰她的人,都踹了个老远。
远到这些人摔落在地上,都控制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哀鸣声。
剩余几个离得稍远,还未来得及上前靠近伶舟皎的人,面面相觑地站在一边。甚至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些,只有一人,勉强地出声。朝来者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半道劫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这姑娘不是您的人吧?”
他最后一个问话,虽是问句,语气倒是笃定。
倒不知是哪里瞧出来的讯息。
伶舟皎做着每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情状下,大约都会出现的举动。就是将身形稍稍藏于“救了”她的人身后。像试图要隔开那些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来者着一身素色的衣衫,在这样的暗色之下,相较于灰扑扑打扮的伶舟皎,倒是要更显眼一些,他姿态翩翩,此刻摆足了从容不迫的架势,一点也不同于刚刚出脚收拾人的果决和迅疾。
一张清俊的面上,掠过漫不经心的笑意。声音中带着温和,又会让人觉着有莫名的冷意。他道:“尔等的规矩,有什么资格叫我来遵守,识相的,赶紧夹着尾巴滚,否则,那待遇,可就不是这么轻轻地来一下了!”
轻轻地来一下?
这些先前还在伶舟皎面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人,齐齐地咽了口唾沫,他们甚至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是先前那出言的人,在这话落下之后,一溜烟也转了身,甚至顾不得把仍趴在地上呻、吟的人给拉拔起来,撒腿就先跑。
而剩下的人,在见着这人都跑这么快。
更是生怕自己慢了下来要被逮住教训一般,一个二个,就是疼得禁不住呻、吟的几位,都强撑着,连滚带爬地闪了个不见踪影。
他是这样翩然的君子。
平素能与你温和笑谈,关键之际却能担得起该有的作为,在你面前,好似会有着顶天立地般的伟岸。
可是,谁又会知道。
在这样的表象之下,那些令人觉得愤怒的算计,都同他有着不可完全分割的关系。
他是一切事情起的源头。
却又好像永远都在“置身事外”。
秦思罔,你怎会让试探停驻在此刻,便收了手?
伶舟皎的指尖,仍扣着手心,扯着衣衫的力道,也并不放松,她低着头,像是被惊吓到的情绪,完全没有就此松缓下来。
秦思罔却转过身来,先轻叹了一声,接着,才用着甚是温和的语气,仿佛带着安慰一般地说道:“姑娘,你没事吧?一个人晚上走这路,是有些不太安全,若是姑娘不介意,我便送姑娘到镇上去,客栈里人多,也不会再出些什么事儿。”
“姑娘意下如何?”
他话音落下,就静静地待着她的回答,并不因着她一时的沉默,便转身就此不管。
十足地好心人模样。
伶舟皎此刻真正想要刺他一脸,径直剥开他这般温和作态的表皮,他明明是那样凉薄,凉薄到所有人心到他手上,都不过是算计的物资,凉薄到这世间,唯有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不会被他放弃。
她明明想笑,想嘲笑出声来。
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些像积年沉于心中的泪滴,却一滴滴地涌落出来,缓缓地流淌于面上,就像是,不肯停息般地坠落。
接连不断。
她哭得嘤嘤,声响轻轻。
却有一种令人不忍卒读的悲戚。
秦思罔不知为何,竟有些恍惚地想到了先时在墓地里,她跪在地上,那一眼望过来溅着盈盈水光的漂亮的栗色瞳眸。
她是有着那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人。
或许,他刚刚那般地出手,倒是正做对了一件事。
这个人,至少不该被那样的一群人给沾惹。
他在某些地方有些奇异的固执。
这样的固执尽管有的时候会来得不合时宜,但至少迄今为止,还未真正为他带来什么损失,他也就从来都没有就此收敛过。
他曾经失去过多少,若是如今连一点任由自己的权利都没有,那么,他还能可悲到什么样的地步?
秦思罔的眼中,仿佛漾动着清清浅浅的波纹,一圈一圈在眼底散开蜿蜒的弧度,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下来,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看,那些人都跑得不见踪影,哪里还有什么能够惊吓到你?且,放宽心,我送你到镇子上去。”
刚刚还是问询,这会儿的语气就已经是下定了主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行为之间,总有要达到的目的。
说是要送她到镇子上去,又何尝不是想要更加把握住她的行踪?不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他越是对她表现得戒备,就越是表明,他现在筹谋的事情,对他来说,有着某种重要的意义。
或者,这个地方,不,那块墓地,是有着她未察觉到的不对劲。
伶舟皎心思微动的瞬间,那样突如其来的压抑的情绪,竟又消转得干干净净,她缓缓地敛去了面上哀泣,粗粗地就要用袖子擦一擦脸上的泪痕。
然,就在她袖子一横,粗粗地擦了一下之后,就有人拿了柔软的干净的帕子,细细地在擦了下她的眼角、脸颊。
伶舟皎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不由抬眸看向立在她身前的秦思罔。
而仿佛面前的男子,也猛地觉察到这样举动的不合礼节,故作镇定地将帕子塞到了伶舟皎的手上,更是强撑着一般地转移开话题,像解释道:“这帕子是干净没用过的,姑娘姑且将就着用一用吧。”
他的话里,似有着浅浅羞涩的痕迹。
伶舟皎手中捏着那方帕子,尽管心中很清楚地知道,此时的他,所有的作态,恐怕都带着佯装和故意,但又抵不住,这样的情形,曾是她心中存着的执念。
她曾一度希望,他或许会待她好。
他或许会成为,她那样的困境之中,那个能够给她带来救赎的人。
他会牵着她的手,或许也不用牵着,只要,他愿意带着她走。
但后来。
也是她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望,将她一步一步推进更深更深的深渊,甚至于,最后,落到那样一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啧啧。
这是多么地讽刺!
伶舟皎捏着那一方帕子,她捏得有些紧,紧到,将那柔软的帕子,全然给揉成了一团,她的面上却是格外的一种沉静。
而秦思罔,竟好似对这一切,并无所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