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一间光线极其昏暗的屋子。
处在伶舟家宅院的角落里,偏僻而没什么人可以接近。
连通往这处屋子的路上。
都长了郁郁的杂草。
那繁盛的模样,好像也是在阻挡着人们往这边靠近的脚步。
此际,屋内有细碎的轻响。
窸窸窣窣地,叫人无法听得分明,只是配合着这样的环境,令人多少会觉着有些诡异而幽寒。
刚刚从那边明冶院出来的伶舟琼。
此刻就正在这么个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一个人,而她的神色中,有着无法描述清楚的诡异,看起来无端端与这屋子里的昏暗都融为了一体。
她的眼睛里有明明灭灭闪烁着的光芒。
而双眸之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像隐隐有着丝丝血红之色,在其间蔓延。
她注视着屋内屋内唯一一张摆放的木桌上的一个似铜非铜的像盒子一样的东西。
她有些小心翼翼。
将那盒子的盖子打开了来,那盒子里间,缓缓而有白色似烟雾状的东西在四周浸透开来。
在那一瞬间。
伶舟琼仿佛下意识地,就略微屏住了自己的吐露的气息。
待得那白色似烟雾状的东西全然散开。
露出那盒子里间在轻轻蠕动着的血红色的,一条看来十分娇小的蛊虫。
只是这蛊虫看来娇小,但却定然是会令人极是忌惮的。
不为其他。
它通体的血红。看来仿佛是有鲜血在其间流动着。
诡谲而又莫名美丽。
伶舟琼看着那蛊虫,眼里,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形容不上来的痴迷。接着,她却是有些小心地将自己纤纤而白皙的手,递到了那盒子近前,朝着那蛊虫所在的方位。
她缓缓地、轻柔地将蛊虫拈起,放置入自己的掌心里。
仿佛流动着的血红色和着她掌中的白皙。
这是多么一种对照强烈而又似乎有着莫名和谐的景象。
那血红色的蛊虫摊在伶舟琼的掌心上。
却不似先前在那盒子里时那般,还会缓缓地蠕动,而是就此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就好像生附在伶舟琼的掌心里一样。
且不多时,它那身上的血红色。就愈发浓透了起来。
伶舟琼一开始是对此坦然视之的,从她的面上看来,寻不出一丝对这样诡异现象的不安,只是面色却有些微微地泛白。而眸中那隐约的丝丝血红之色。竟愈发浓厚起来。
周遭是一片的沉寂。
静得仿若这附近郁郁的杂草中,都不存在有任何细碎的虫鸣。
伶舟琼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保持着这样的沉默,过了半刻。
蓦地。
有人的脚步声,愈发地像在朝着这个方位靠近而来。
脚步声断断续续,好像在进退之间也有所迟疑。
伶舟琼微微眯起了双眸,眸中的血红色渐渐蔓延开来,凝成一束朝着那脚步声愈发近了的地方望去。然而隔着门板,外间的人自也注意不到她在这里边的异样。
那脚步声好像已经到了近前。
近到。只是再上前一些,一推门,大概就可以看到站在里间的伶舟琼。
而此时,伶舟琼面上的苍白似开始有些不正常起来。
在伶舟琼掌心处附着的那血红色的蛊虫身上涌动的红色,已是浓烈得有些刺目。
伶舟琼将将要出口的让外边的人不要进来的话,就此顿在了喉间,她面上愈发苍白,而唇色却诡异地鲜艳起来。
门还是被推开了。
有些明耀的天光自外间透了进来,然而因着屋内原本光线昏暗,再加之,那推门的人是背对着透入的明耀天光的,伶舟琼和那推门进来的人一时好像是谁也没有将谁看个仔细。
然则。
不过是一小会儿。
伶舟琼就已将来人的身形面貌看了个清楚。
那人身上穿着伶舟家的粗使仆役所着的衣衫,看来不过就是个未及成年的男子。
伶舟琼眼中血红之色翻涌。
这样苍白着面色有些诡异地出现在此地的她,在那来人的眼中,像极了鬼魅,他被骇得差点尖叫出声,脚下也不由自己地倒退了几步方才能稍稍站定。
但他好歹是认出了她的身份来。
而思及自己这般不经通报便擅自闯入了内院,立时也顾不得什么诡异不诡异,只得“噗通——”一声,双腿一软,不由得便跪了下来,口中也喏喏而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竟惊扰了大小姐,小的该死...”
他说话的时候,颇有些语无伦次。
面上满满都是要遮掩不住的惊惧之色。
伶舟琼那翻涌着血红色双眸,默默地将视线凝聚在跪于地上的人身上,而唇瓣微微开合,像在轻声细语地要说些什么,但却叫人全然听不分明。
跪在地上的人越来越惶恐——也不是不想拔腿便逃,只是他很清楚地知晓,即便是此刻在伶舟琼面前跑掉,他也绝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整个伶舟家的下人,又能有谁敢违逆伶舟琼的意思呢?
她如是不发话,他根本现在连起身的胆量都已经没有了。
他怎么偏偏就寻到了这个地方来。
早知道,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其实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
跪在地上的人却觉着好像已经过去了极其漫长的一瞬,而伶舟琼更是已闭上了先前那微微开合的唇瓣,眸中血红之色大作。她瞪圆了双眸,那本紧紧依附在她掌心中的血红色的蛊虫,就如被打出的弹射疾驰的血红色的小珠子。
很快便到了那跪在地上的人的面上。
紧紧地。吸附在他的脸颊之上。
那样鲜亮的浓稠的红色,落在那人的面上,是那般的明显而不可忽视。
血红色的蛊虫离开了伶舟琼的掌心,就此落在跪于地上的人的面上时,伶舟琼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身子,那面上的苍白之色,令得此刻的她看起来仿佛极其地羸弱。
可她眸中翻涌的血红之色。不见减少,反更为涌动。
有鲜血一滴滴从跪在地上的人脸颊上滑落下来。
他不自觉就伸手朝那侧脸颊摸去。
触手是那样有些硬的凸起,他使了劲儿去抠。但就算是轻轻一动都会使得脸颊处陡然起了仿若剜心刻骨般的疼痛,他下了狠手,硬咬着牙,要将这么个东西抠弄下去。但无论他怎样使劲儿。都没法将那蛊虫抠落。
反倒是因着那样的疼痛,经受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许是因着疼痛之感愈演愈烈,他扯着嗓子喊叫出来的话,显得格外的尖利:“大小姐,大小姐,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起了心思往这边来,可这也不能全怪小的。都是那丫鬟,都是翠花那丫鬟。她约着小的到这来的!”
“大小姐,小的罪不至死啊,还请大小姐饶小的一命,大小姐!”
他说了这些话,就已经疼得忍不住在地上打起了滚,且还在不住地哀嚎求饶着,但不论他如何动弹,那蛊虫始终是生生地附在他的面上,不曾有动了分毫。
可却有鲜血从他的面上愈发地滴落下来。
一滴一滴一滴。
那样子的他,看起来愈发狼狈,而形容可怖起来。
这是该要令人心生寒意的情景。
但伶舟琼始终苍白着一张脸,眸中血色涌动,看起来却又像是面无表情般浅淡,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在地上翻滚,看着——那血红色的蛊虫身上涌动的红色愈发浓稠深刻。
它是在蚕食着他的生命。
一点点磨去他身上温热的鲜血。
伶舟琼就这样不发一言地看着,面上的苍白又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他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再满地翻覆打滚。
他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再扯着嗓子尖利地哀嚎。
他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再做甚么其他挣扎。
然后。
以那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速度,倒在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人,从脸颊开始,急剧地消瘦下来,就像是被那血红色的蛊虫吸干了一样,枯瘦干瘪。
而那依附在他脸颊上的蛊虫,身上涌动着的血红色浓稠炽烈。
直至他全然没了一点声息。
那蛊虫身上浓稠炽烈的血红色,才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
看来总没红得那么怵目惊心。
伶舟琼的面色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显得格外地漠然,她缓缓挪动了步子,靠近那个躺倒在地,枯瘦干瘪已毫无声息的人,她伸手,先将那放置在桌上的盒子给拿了起来,掌心捧着那个盒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的唇瓣又在微微地开合着。
那血红色的蛊虫,在她唇瓣微微开合的时候,就回到了那盒子中。
它却不再如之前打开盒子的时候那样蠕动。
而就此沉寂了下来,像陷入沉眠中。
伶舟琼轻轻地阖上了那个盒子。
她眸中翻涌着的血红色,配合着褪去了少许。
她不经意地抬眸看向外间。
那明耀的天光就此陷落入她的眼中,有那么些些地刺眼,她不由微微眨了眨眼睛。
在这样的天光之下。
她那清雅如莲般的面容,仿佛被衬得愈发地“圣洁”起来,好像不论是经历怎样的事情,她始终应该是不会被污染的那个。
应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可是这世间,能被看见的事情,可不一定就是你所认知的那样,
离着那百花宴开始的时日渐渐近了。
也就是在两天之后,便就是那正式开始的时间。
各方要参加这百花宴的人,都在奔赴往那会英城的路上。
伶舟皎和夙沙亭这一行自然也不例外。
马车因着疾行不可避免地有那样的颠簸感,伶舟皎穿着一身暗色的男子的衣衫,束发与夙沙亭坐在一处车厢里。
行路的颠簸,不由使得她坐着的身子,随着那马车的行进而微微地摇晃着。
夙沙亭和伶舟皎几乎是相对而坐的。
但他此刻正轻闭着双眸,靠着那车壁,即便是不可避免地要随着那马车行进中的颠簸而摇晃着,他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扰。
姿态似颇为闲适而安然。
伶舟皎其实一向是不惯于长时间这般颠簸在路途中的,马车坐久了,她控制不住地就会不舒服起来,就算是她总会尽量将这样的不舒服给抑制住,但现下,却是说不上为什么,她看着夙沙亭那仿佛闲适而安然的姿态,不由就将那不舒服的情绪表露了一二。
所以,即便是他闭着双眼。
她还就特特要在这个时候出声与他道来:“夙沙亭,此次去那百花宴,记着要小心伶舟琼,你不必问我为什么,总之,记着便是!”
好像能从这样一句透不出什么情绪的话里,察觉到伶舟皎细微的情绪。
夙沙亭睁开了本闭着的双眸,面上并无半点被打扰到的不耐烦,看上去沉稳中还带着些坦然,回话道:“我自省(xing)得,阿皎不必为我过多顾虑,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便是,就算是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且只管护住自己。”
他说了这么一句,还不待伶舟皎说什么反驳的话,就又接着自己的话道:“阿皎,只有你护住了自己,才能有余力来帮我,或寻救兵,或给援兵留下寻找的痕迹,总之,我们不能都出了事。”
他其实心底有做了那不好的打算,便是说起这些话来,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确是极为沉稳而坦然。
伶舟皎原本那些不舒服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就散了去,好像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点的发泄口,她的目光迎上夙沙亭那双漆黑如同沉墨,好像还自带着深深漩涡的眸子,心一点一点就往下落了去。
好像还在担忧,又好像一切都已经是无关紧要。
她抿了唇,沉吟了下,却不再如之前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那样去反驳夙沙亭的话,反倒是就此应着,道:“我晓得了,可你也要记住,别的什么事情,现在都不能抵得过你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才好图谋以后...”
“还有,”她凝视着他,眼中神色极为认真,“如是情况实在危急,我也绝不会就弃下你自己走。”
若是实在危急的情况,她真走掉了,哪里还能谈得上什么回来救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