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沙亭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看着他们离开,精致秀美的眉目间,透着令人觉着严峻的冷色,而漆黑如沉墨的眸中,那些深暗的情绪,如同缓缓愈发加大的浪潮,一层一层,翻涌且不见停息。
那春日里明耀的天光,仿佛,在他的一眼之中,都息落,暗沉下来。
夏季应当要相隔不远了。
两个季节交替的当口,总是改要起风的天气,也许保不齐哪天就又一场雨伴着簌簌风声砸落下来,在短暂的时日里,便发现,一切已是换了个时节。
近些日子。
温暖升高,午后已渐渐让人觉着燥热起来,四周散发着一种沉闷凝滞的气息,似乎总试图要让想要安静的人愈发安静不下来。
冬日里备下冰窖里的冰块还不到应当取出来的时候,在这样觉着闷滞的天气里,伶舟皎便让人打来些井水放置在书房里,静静地,她仍是捧着各处而来的兵书,仿佛手不释卷般的喜爱。
然而神色之间,却分明一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凰图之所以在有兵权的人手中才能起一些作用,无非就是因为,它其实更类似于一种可根据面对情形而变幻布局的、好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的兵家典籍。
当然,血脉传承得愈加完整,凰图反应出来的信息就会愈加完全,且愈加正确。
而伶舟皎还知道的是。
根据凰图承继者对于兵事的了解程度,凰图也会出现不一样的反应。
因此。这些年来,她有在刻意地去搜集兵书,并且确实也已经尽量地去读了这些兵书。然则,这世间其实传承下来的关于兵事的书籍并不是很多,而在这样的不多之中,堪称之为有用的、经典的,那更是极少的一部分。
所以,近来便是夙沙亭寻来了这些书,其中。不是伶舟皎看过的,就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的、一概与兵事有关的不过泛泛其谈其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书。
但即便是如此。
这北大陆目前看似平静,实则不然的境况。仍是促使着伶舟皎一遍遍去看这些兵书的动力。
季节的交替。
好像使得一切都处在一种濒临爆发的边缘。
夙沙族中,所有一开始被夙沙亭压着的一切,在这样的时候,终于选择爆发了出来。
这一日。
夙沙亭将将打算要出门去见伶舟皎。那些找上门来的一大群的人。就将他堵在了会见来人的厅中。
那日来见了他的三叔公和四叔公,明显,就是这一大群人里领头的人物,他们目色沉沉地带着走在一群人的前边,态度上有种不必言说的倨傲,好像此次来,他们有了和上次来不一样的能够蔑视夙沙亭的底气。
或者说,他们的依仗。就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群人。
夙沙亭陪着这些人退到了厅中。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三叔公便挺直了腰杆。对着他道:“亭儿,前头我们如此好言相劝,你都听不进去,回去后我们商讨了一番,觉着实在是不能放任你如此错下去,这回上得门来,也是想要再好生劝你一劝。”
这样看来,并不是劝人的架势,反倒像是要劝不听,就直接恫吓吧?
夙沙亭面色沉然,声音里一派的稳当,只是道:“我想我已与诸位长者解释清楚,奈何长者们并不愿信我,事已至此,今朝这般架势上门来,诸位长者其实是想要从我这夺回什么吗?”
他的话里话外,就差没直接说――你们不就是想要来夺权的么?好不容易寻着这样的掌权一支的看着像是错漏的地方,哪里还不可着劲儿地咬着不撒口?
权势确实是个诱人的东西,总会有人在还没有完全探听清楚情况的时候,便跃跃欲上。
他对自己会面对这样一幕,并不觉得有什么讶异的地方,因为,他早已算计了个清楚。
“怎么说话呢?我夙沙一族,是有着深厚底蕴传承的世家,族中绝不允许有让那种忤逆父母的人掌权的机会,那是在败坏我夙沙一族的名声,如此传承,绝不允许如这般要有毁于一旦的可能!”
三叔公这番话是在指控着,指控夙沙亭那所谓不孝的行径。
解释着,他们的到来是多么有理有据,解释着,夙沙亭这样的作为,早已经失去了掌权者的资格,所以,无论他们怎样来势汹汹,都并没有越过本分的地方。
夙沙亭忽的笑了起来,但眉眼间分明却是清冷得没有半分的笑意,那样的表情,看起来有种格外的微妙,他不徐不疾地道:“说来说去,诸位长者始终是听不进我的分说,可是你们的指控又有什么证据呢?你们的话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人来证明确实么?”
“不过道听途说,也能就此用来逼迫我这顺理成章的应当掌控夙沙一族势力的承继者么?”夙沙顿了顿,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相信着诸位长者都是为人处事十分有成算的人,但今日,长者们是要告诉我,无一直以来相信着的事情,实际上,并不是事实么?”
他在说着,他们今日的到来,是多么没有成算的,或者说,是多么冲动的一件事情。
而且很快,他将要在他们面前,证明他们的不够理智。
四叔公从甫一进来开始,就站在一边,盯着夙沙亭面上显露着的表情,听着他和三叔公你来我往的交谈声,抿着唇,一时保持了沉默。
而分明的是,就凭着三叔公那样说话素来都比较偏于直来直往的本事,今日说出来的话,都隐约的,并不像是一贯他自己的风格。
这不,夙沙亭的话音初落。
那边三叔公又接了话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既然到这来,自然是知晓了你的作为的,不用再狡辩什么,我们自有能够分辨的能力。”
夙沙亭瞥他一眼,道:“那要是我能够证明诸位长者近来关于这件事情的认知都是错误的呢?那诸位长者又该如何来说?”
说完这句,他不待有人接话,就又进一步道:“是不是,就算我能够证明这件事情并不像诸位长者所认为的那样,你们却依旧还是想要剥夺掉我合理承继的资格呢?或者说,这般的兴师动众,长者们为的,就只是要拿走这一份看来格外地诱、人的权势?”
他在说到格外诱、人的时候,声音中似乎带着某种类似于蛊惑的意味,格外地要说得缠绵些。
这样的尾音,听来总叫人听来觉着,言犹未尽。
又好像是在诱导着别人,说出心底其实真正存在的想法。
三叔公素来是受不得激的人,就在夙沙亭这样愈加明显的似带着嘲讽的话出口之后,他双目一瞪,就直接按着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你少在这乱说些什么!我们知道的自然是事实,你还要凭什么证明?是想要捏造一些说出来你自己恐怕都不能够相信的理由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还不如省点儿心吧!”
三叔公此刻面上的表情,大概就是用“吹胡子瞪眼”这般的词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夙沙亭接:“如果我能拿出让长者们信服的证据,来证明事实其实就是我所分说的那般,而不是长者们所以为的那般呢?”
三叔公冷笑一声,道:“如果是那样,我们给你道歉行了吧?并且如你所愿那般绝不再来对你‘指手画脚’,这样够了么?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令我们信服的证据,呵――”
几乎是在三叔公这话出口的一瞬间。
四叔公的眸中的神色就不住地暗沉下来,但是在他们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在某些时刻是他们的助力,而在另一些时刻,就是他们的阻碍,譬如说,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便让三叔公将刚刚出口的话给收回去。
于是这下,夙沙亭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而四叔公就只能将手掩在袖子里,暗暗攥住了拳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四叔公的心里暗暗划过这样的话,但他明明知道夙沙亭既然能够诱导三叔公说出这样的话,接下来必定是会有准备好的后手,却也讲不出要让大家现在便离开的话。
诚然,抓住这么个机会并不容易,他并不愿意在还存有点点可能希望的时候,就此收手。
而就在三叔公身后的人面面相觑,想要知道夙沙亭所谓的能够让他们信服的证据是什么的时候。
外间,夙沙亭的母亲,阮氏就款款地走了进来。
她直接走到了夙沙亭的身侧站定,然后按照礼节与面前这一众人先行了礼,这才在夙沙亭蹙着眉有些疑惑的目光看来的时候,声音轻柔,道:“我可以证明亭儿所言,皆是事实,夫君他...确实是想要去见他那合心意的人,且想要与她生活在一处,这才有此提议的。”
“况且,亭儿大了,做父亲的,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有独当一方的能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