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夷镇的那天。
天上有绵绵的细雨飘落下来,千丝万缕,可温度却没有因此而骤然降落下来,反倒是既闷且热。
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
伶舟皎站在马车停下来的客栈门前,还都没站个稳当,就不由得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一趟颠簸。
虽则因着夙沙亭的缘由,行进都已是刻意地放缓,但他的面色,显然也不会因着这般放缓了的速度,就不感觉到疲累。
由此。
他下得马车来,面上的神色,可也没有好看多少。
“何叔,不若在此休憩一晚再回?”伶舟皎问着,那刚下了马车,接过了她所给银钱后,复又跳上了马车、拉起缰绳的何叔。
这样子的天气,赶路虽然没有太大的妨碍,但总归也是不会舒服的吧。
何叔摆了摆手,笑道:“这却没什么妨碍,咱这赶车都不知赶了多少年了,还能在乎这点儿雨不成?再说了,家中还有人等着呢,哪能不赶紧往回,平素咱可是一般都不接这般远程的路的。”
就怕出门在外,有人惦念而放心不下来。
后边这些话,何叔虽没有说出来,但他面上的表情,却都叫人看得明明白白。
接着何叔扯紧了缰绳,先又道了句:“好了,不多留了,你们二位也及早归家去吧,出门在外的,总不好耗去太久。”
何叔说了这么句,接着。自不待得他们回答什么,便一松一扬,驾着马车。就往着来路回了去。
在这样蒙蒙细雨之中。
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看来却颇有似在奔赴与光明的架势。
伶舟皎看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
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愣神。
家这种词,对于她来说,已是一个极为渺远的甚至于不可触及的意象,她现在,又哪里能有什么家可以回转?
她闭了闭眼。不知为何,耳畔却好似响起,不知是在哪个时候。有些熟悉的声音,也对她说了那类似于回家之类的话。
她睁开了眼,轻笑了起来。
只这样的笑意,无端端会让人觉着有些寒凉和淡淡的怅惘。
夙沙亭出声打断了她有些纷杂的思绪。他道:“走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他的眉目间,有什么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贯的沉稳浅淡。
“嗯。”伶舟皎和他一起,往里边走去。
上回回来也没能将这个地方全然都看个明白,而之前那么多年时光的隔离,使得伶舟皎对此处的一切当然也都还是不甚了解。就是此处的客栈,她也并不知晓原来是否有。若有的话,当初又是怎样的一个模样。
而他们之所以寻到了此处来。
不过也就是驾着车往里的时候,正正好,看见前边几乎是和他们前后脚,一同进了夷镇里的车子,径直就朝着此处来,便跟着也就找到了这么个客栈。
只是前面的车比他们要早到了好些。
待得他们下了车,都已经不见了前面那个车子,等他们进了客栈,却见得不知道是不是前面车子的人,已是让小二领着往更里边去。
那些人打扮好像有些奇怪。
伶舟皎和夙沙亭只能见着他们背过身去了的身形,正在那小二身后,步步往里边行去。
那样感觉有些奇怪。
伶舟皎也不过是瞄了两眼,便已收回了目光,和夙沙亭就站在了掌柜的柜台前,她道:“给我们两间上房。”
掌柜的眼皮子都没抬起来,就已在说道:“一间一两银子一晚,不二价。”
伶舟皎挑了挑眉,还是拿出了一张银票――这已是近些年最小份额的银票了,数额为五十。
一般这世道,五十以下的,大多就还是在用银钱来付清的。
她将银票轻轻拍到了柜台上。
看在这银票的份儿上,掌柜的在收了银票的时候,还是抬了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仿佛有一瞬间,掌柜的都因着伶舟皎和夙沙亭这般仪容而怔愣了下,接着才笑开了来,对着伶舟皎和夙沙亭道:“方才正忙着算账,那般态度,还望贵客不要介怀。”
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开始放在自己面前的算盘给拨到了一边,然后问:“不知贵客打算要住几天?”
伶舟皎犹豫了下,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夙沙亭,答:“先算三天的钱吧。”
掌柜的“哦”了一声,然后很快地就找好了钱,将散碎的银子,全都堆到了伶舟皎的面前,而后笑了笑,道:“贵客们这几日如是在咱这儿用饭,那每回的饭钱,就可以等到走的那日再一起结算。”
伶舟皎道:“好的,我晓得了。”她将钱收了起来。
掌柜的便扬手叫来了另外的小二,说了是哪两间房,就道:“你且领着两位贵客,往楼上去,仔细着些,切不可怠慢了客人。”
小二笑眯眯地应下。
这会儿,天色实际上还早,但这般细雨蒙蒙的天气,下得连绵不绝,也是叫人不想出门,伶舟皎和夙沙亭自就窝在客栈里,便这般好好休整了一天。
翻个面,已是到了第二天。
昨日里那细雨蒙蒙的天气,也随着这时间的过去,而变了个样子,此番,大清早的,外间被蒙蒙细雨打湿的地面,早不知在何时,便已全然散去,路面上都是清清爽爽的,看得人心里都像要亮堂起来。
前一天歇得早。
伶舟皎和夙沙亭起身的时辰也还是蛮早。
可即便是起得这样早。
伶舟皎却并不知晓实际上她带着夙沙亭来这里,应该要去哪里。她看着外边似乎很好的天气,也不想在这儿干耗着,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就先按着她先前对夙沙亭说的那话――去祭拜去。
有了昨个儿那掌柜的说的那话。
伶舟皎和夙沙亭的朝食自然是就在这家客栈里边用的,之后,也不用多准备甚么,伶舟皎便对夙沙亭道:“走吧。”
她不说去甚么地方,夙沙亭也不问,就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那奉大夫也有说过,他这样。也还是要常走动一下,自身对于此“病症”的抵抗能力,会有少许的增强。
所以伶舟皎才没有多少的顾忌。
而走了一小段路。夙沙亭却是问她:“不用买些什么带着去么?”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藏匿着些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
就好像总是要小心着避开她可能会有的伤心。
可伶舟皎现下对此倒已是坦荡,她牵了牵嘴角,面上虽有伤感。但毕竟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放任着自己的情绪,只是道:“计较这些做什么,娘...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好像有好些情绪杂糅到了一起。
夙沙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伶舟皎微微垂首的时候,她脸颊一侧,轻轻飘落下来的发丝。他指尖稍动,好似想要伸手将垂落下来的点点发丝。轻轻地替她拂到耳后,可这样的想法,在这样的场景下,毕竟是突兀而不和礼数,他稍动的指尖,缓缓地蜷缩起来。
就像一切都是若无其事。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每每不论是走到什么地方,都很难能记得住方向的伶舟皎,总在这个时候,这样去要见西乞娩婉的路途中,即便是这个镇子上,周遭再怎么变得陌生,她都能够寻得到对的方向,朝向西乞娩婉长睡而不会再醒来的地方。
夙沙亭跟在伶舟皎的身后。
他恍惚地觉着,伶舟皎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的时候,至少,在他见着她的时候,好像真的没有过。
大概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一个道理去推论――你觉着你好似怎么都做不到的事情,实际上,真正的却是你从未打心眼里地上了心。
伶舟皎果然光是靠着直觉一样的东西。
就找到了对的地方。
这里,仍旧是那般的安静,毕竟不是大家都会来扫墓的日子,这片地界,多少就应当是那样的冷清。
相较于上次。
伶舟皎只觉着好像又有些杂草长了起来。
在四周郁郁且葱葱。
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伶舟皎站在那隆起的小土坡前,沉默着,而那一向潋滟且瑰丽的眸子,仿若有万种牵绊于其中,不可言,不用说。
她有些呆怔的样子,好似已经忘记了旁侧还站着的夙沙亭。
夙沙亭当然也陪着她一起沉默着。
良久。
伶舟皎忽然就觉着什么也不用再说了,她不想用这些事情再去打扰她的娘亲,辗转了那样的一生,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大概这一切,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娘亲,应该是要获得安静的,不该再为这世间的任何所打扰。
这些事情。
所有的不甘或者不愿,让她来承担就好。
伶舟皎那双潋滟的眸中,愈发有水润之色开始蔓延,她微微张嘴,又将一切未曾倾吐出来的,或是遮挡不住的情绪,都咽了下去,而当她要对夙沙亭说,该走了的时候。
却有异动响起。
是在此地朝向的里边,背光的有些幽静的里边。
那样的异动,好似是有人在争吵喧闹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从此处看过去有物什在其间遮挡,所以伶舟皎和夙沙亭抬眼看去的时候,只闻其声,仍是不见其人。
伶舟皎并不打算要去查探什么。
任何的诡异和莫名,她都不会有多么感兴趣。
只是,就在她要转过身的时候,她却猛地想起,在那几日里的某一天,奉大夫避开了夙沙亭之时,来对她好似不经意地提起的一句话,他说的是――只有诡谲莫名之地,才生邪性之物。
得生邪物之地,方有解决之所在。
相生相克,不过便是如此。
这里,算得上是那所谓的诡谲莫名之地么?
伶舟皎心下不定,却打消了要往回走的念头,她侧眸去看了夙沙亭一眼,出口的话直接而又令夙沙亭觉着疑惑:“我们去看看。”
她的眸光示意的是那异动响起的地方。
夙沙亭虽觉着她的表现奇怪,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日头高照起来。
伶舟皎和夙沙亭往过走,却觉着好似有风轻轻,摩挲于耳侧,缓缓行过。
离着那异动之处愈发地近了。
那处刚刚好被挡住的位置,要伶舟皎和夙沙亭转身绕过几个立起的树干,才能将情形都看得清楚。
那吵嚷的声音,在他们决定要靠近的时候,就已经渐渐地小了起来,而在他们现下离得这样近的时候,声音却渐渐低微而不可闻。
吵嚷的声音,好像用着的不知是哪处的语言,叫人即使是听得见,去也并不清楚究竟说的是些什么。
伶舟皎眸光朝向那处地方,并不打算要遮掩什么,自要绕开那些树干,往被看不清的地方行去。
“咔嚓――”
在要绕开了树干的时候,伶舟皎脚下一落,直接就踩上了个干枯落在面上的小树枝,那样没有被控制住的力道,直接就使得小树枝发出了一声,在这样的情况下,显得格外清脆的声响。
有声音蓦地大了起来。
可那声音所表述着的,却令伶舟皎和夙沙亭都听不明白。
当然也是被察觉到了。
夙沙亭拉住了伶舟皎,也不遮掩什么,自大大方方地绕开那树干,朝着他们所要寻的发出异动的地方看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两个衣着和伶舟皎在客栈里看见的那些人一样,令得伶舟皎会觉着奇怪的人。
周围再没有其他什么。
那两个衣着略微有些怪异的人相对在站立着。
那是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
在伶舟皎和夙沙亭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着伶舟皎和夙沙亭。
面上的表情,好像双方都有些奇怪。
但他们没有再用先前伶舟皎和夙沙亭听着的那种有些奇特的言语交谈,打量过伶舟皎和夙沙亭几眼,其中那个男子,就清楚地出口道:“你们到这来做什么?”
他此刻面上的表情,配合着他的言语,在表述着的就是――这般偷偷摸摸,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那女子的目光,同样也带着防备警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