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沉暗如心。
翌日清晨。
合该是睡得最晚的伶舟皎,反倒是起得最早的那一个,天色沉在将亮未亮之际,伶舟皎着一身单衣,复又站在窗台边。
然而,她将窗外那暗与明各自参半的景色越看得久,她的唇边,却越是扩大了带着些莫名意味的笑容。
“主子?”
制习揉着眼角,眸中略带着些惺忪,从床边爬了起来,一转过屏风,就见着伶舟皎已然起身又站在了窗边。
她立时将揉着眼角的那只手收了起来。
几步上前,顺手又拿了挂在一边的伶舟皎的外衣,她道:“主子,先把衣衫穿上吧,晨风寒凉,主子应当注意一些才是。”
伶舟皎侧眸看她,眸中情绪浅淡,却是任由着制习服侍着,将衣衫着于身上。
“这家客栈经营得倒还不错。”伶舟皎收回远眺的目光,唇角的浅笑也渐渐收敛起来,她转而对制习道:“你们,都去探查各地近年来设下的据点,都做得如何,有任何需要改进,或是管理之处,都不需报我,自行处置了便是。”
“至于这家客栈,”她淡淡道,“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必去辖管,另,也不用告知他们我等的身份了。”
制习的目光又漫上浅淡的忐忑。
但她也并不敢就这么反驳伶舟皎的话,只得先行应道:“是。”
伶舟皎的视线再度转开,投落向窗外的某个定点。她似乎有所指向,道:“我晚间会离开,你们不必跟着我。只需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便可,若我有需要你们的地方,我自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制习小小地蹙起了眉头,她小心翼翼,带着些试探地问:“主子这是打算要去哪里?若是让主子一个人,那...”
他们如何能确定主子的安全?
对于这样的问题,伶舟皎的面上没有存一分的不耐。但她显然也并不顾忌这些,只是淡淡地继续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总之。做好我吩咐的事便可。”
看着制习面上仍存着忐忑与担忧,几乎不加掩饰,伶舟皎顿了顿,加上了一句:“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至少。要出事也绝不会是现在。
现在的北大陆,又哪个人会注意到这看来并不熟悉的她呢?
便是那伶舟琼和西乞俪,大约也不会想到,她会挑选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姿态,再度回到北大陆来吧?
天色渐渐越发明耀了。
外间也开始有了喧哗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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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巍峨,如同立于云端般渺渺的山上,有着一群爱好穿着同样衣衫的人。他们生活在这样巍峨的山上,过着既是简朴又并不是真的单纯简朴的日子。
他们有着各自的来历。
却并不对彼此说起。他们来到这座山上,为着各种各样的缘由。
然,有一天他们也会为着那各种各样的缘由离开。
而不再归来。
在巍峨高耸的山上,明亮的厅堂间,上首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有着炯炯的双目,看来与他的年纪,好似并不是十分符合。
他声如洪钟,带着厚重的底气,他看着下首跪着的人,道:“清月,你可是已然想清楚,确实要此刻下山去?”
略微停顿一下,他继续:“你应当知晓,如是这般下山去,你将不能再回来。”
这便是当年那紫金山。
跪在地上的是现在已经长成了个娇俏中又带着冷然和利落的清月。
她仍用着以前的代号,对她来说,这样的称谓,像一直提醒着她,那些在她心中从未过去的往事,她双眸沉沉,早已打定主意:“是,弟子已经想了清楚,现在便要出山去。”
坐在上首的老者,语气间带着几分叹息,接着道:“从你上山来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必将要归于尘世去,然则,现在未必就是个好时机。”
伏身于地的清月微抬了头,眸中带着坚定,道:“弟子知道这或许不是个好时机,但弟子早已及笄,弟子没有更多时间...”
再在这里留下去。
因为再晚些,她就不一定还能找到当初那些人。
若是那般,她学得一身本领,又能作何?
老者见清月早已打定主意,按着规矩,确也不好再劳费劝解,再说,便是劝也哪里是能劝得动的事儿?
他终于叹息出声:“你既打定主意,便按规矩来吧,闯得出阵,你自去便是。”
“谢师叔祖。”清月认认真真地长伏身于地,直至那老者站起身,又离开,她方才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而眸中却泛着浅淡的波光,只在转瞬又被隐没。
她只身走出厅堂,竟不与任何人道别,直直地,就朝着那要通往山下的摆阵走去。
她的身形逐渐隐没。
在她不曾回顾地离开之后,那似乎早已离开了厅堂的老者,复又出现在厅堂门槛前,他看着清月离开的方向,深深地叹息,脸上,带着一抹仿佛世事皆罔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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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
总在动荡的局势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传言中提及的凰图之事,能有几分真?”一面色肃然,已到中年但看来仍是显得有着几分俊美的男子,一身广袖宽袍,双手负在身后,如是问及。
在他身前,长得甚是普通的一名文士打扮的人,躬身在他面前,面上也同样是一脸的肃然,回:“从各家中传来的消息看来,这还并不能确定一定就是真的。但,即便是见过那伶舟家大小姐的人,也都还没有否认这件事。”
那文士继续说着:“历来。在传闻中能够承继凰图者,无不是钟灵毓秀之辈,既然各家都还未否认这件事,那么,倒不如宁可信其有。”
在他们身侧,放置着的香茗,早已冷却。他们却已然顾不得察及。
男子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那文士接着道:“不论这事是真是假,都有可以利用的余地。试想,如果一个人同那伶舟家大小姐在一处,并且宣称那伶舟家的大小姐已得了凰图传承,那么...”
他言犹未尽。其间仿佛携带不尽深意。
男子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同那文士互相看了一眼,竟是齐齐笑了出来。
这处庭院中。
栽种着寥寥几颗树木,都没有很高的样子,但看来又仿佛为这处添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雅致。
又莫名地会叫人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寥落。
在书房中,案台边上。
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的修长的指尖按着有些微泛黄的书页,更使得那修长的指尖,像泛着如玉一般的光晕。
他的睫羽纤长而浓密,光芒从他的睫羽透过。落在眼底,沉沉晕开轻薄的影子。那一片冷淡的暗色,似乎都那么恰到好处。
他眉目的精致秀丽,他薄薄的唇形,都像被细心雕琢,竟无一处,不会使人觉着,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精致的人儿。
然,你细看他的双眸。
却又仿佛积蓄着一弯不见底的沉潭,平稳,不起波澜,又好像有着不可探知的危险。
他不像这世间女子所勾勒的惯常良人的模样,但他也有着能让这世间女子为之颠倒神魂的能力。
他现在在听着。
听着站在他身侧对他态度极其恭敬的人的回禀。
他听了一段,待得那人不再出言,这才道:“凰图?伶舟家的大小姐?不论传言真假?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主意,也不怕反倒引火另向不成,转而伤及自身。”
他连说着合该是有些讽刺的话,都是一派的沉稳语气,仿佛对此也显得不是那么在意。
只是他的眼中却分明地在说着这些的时候,闪过了一抹不知名的亮光,就像是在一霎间,记起本就没有遗忘过的记忆。
他按在泛黄的书页上的指尖,实际并没有将那书页翻过,先前在那人回禀之际,不过静静将指尖搁置与其上,而这下,他却又抬手将书页翻过。
然后淡淡与那回禀的人道:“我已知晓,你先下去。”
他连眼角眉梢的余光都不曾扫向那回禀之人,那回禀的人,却在他说了这句话后,恭敬地闪身消隐于他身边。
他的眸光落在书页之上,唇间却喃喃而道:“紫金山上的两年,父亲,你该知道,我早已有自己的决断。”
他的语气中,有着薄凉。
他按着书页的指尖,指腹沉下。
房内再无他人,放置在房里的弦琴,安静地被置于角落,似无人问津般带着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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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明明布置地高大华贵房间。
又带着清新与雅致的气息,窗边摆放的花卉,一侧柜阁上放着的文物,还顺带有几本书籍置于其上。
这明明该是个雅致的房间。
无端端却透着几分靡旖和诡谲。
若有人能察觉到,恐会不寒而栗。
而在这样的房间里。
有一个女子,她坐于放着琴的案台边,她的指尖抚于琴弦上,却只按压着,并不拨弄。
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清雅如莲般白净的脸上,格外地娴静,而让人觉着她的周身都充满了平和安宁的‘仙气’,她应该是别人眼中期望的那般高洁。
怎么可能会不是呢?
她明明有着这般出众的容貌和气质。
怎么可能会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