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绿荟灰头灰脸地回来了。野菜是找不到了,这大冬天的,到处都是覆盖的积雪,根本不可能找到野菜。至于猎物,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出去了一会后,不安的情绪几乎都已消散在刺骨的寒风中,此刻的绿荟已是神采奕奕。
一踏进破庙,就看到公孙黎再正和两个人在讨论着什么。原来是丰尚和靖逸回来了。是他们和公孙黎再一同在雪林里救了她。
绿荟的脸被寒风吹得红彤彤的,脸上的易容物已经被她洗掉,露出了光滑的脸庞。乌黑的头发上,几片雪花懒懒地停落在发间,十分俏皮可爱。袖子是卷起来的,手上抓着一小捆松枝。整个造型,一股浓浓的滑稽感扑面而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向绿荟投来怪异的目光。
“你不是出去找食物吗,食物呢?”公孙黎再一本正经地问她。
“没找到食物,不过我已经喝饱了西北风!”绿荟放下松枝,然后摊了摊手,沉沉地眨了下眼,笑盈盈地答道。
“那你是打算不管我们了?”
“外面很多,全天候供应!”绿荟一边答道一边自顾自地拿松枝在一旁生起火来。
公孙黎再虽然有些无语,不过听着绿荟说话的语气,显示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
看着扎堆的三人,绿荟忽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对了,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雪林里?”他们是穿着夜行衣的,肯定是去“办事”去了,至于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从蔡雾儿手下逃掉后,公孙黎再还神神秘秘地让丰尚和靖逸先回去,并交给他们一件东西。
这一切不禁让绿荟联想到国子监里的失窃事件,难道是他们?
“这事你就别管了,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公孙黎再嘴角微歪,表情一下子变得神秘兮兮的。
造势成功,虽然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不过绿荟现在似乎更想知道这个所谓的好消息是什么。
“说来听听!”
“你的死罪已经被赦免,以后用不着再易容了!”
“为什么?”绿荟不可置信地问道,果然是个能炸开天的“消息”。
原本以为绿荟会欣喜若狂,会先跟他确认真假,没想到就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是丰尚今天刚打探回来的消息。事实上,你的死罪早在荆山加冕大会后不久就被皇上赦免了,只不过还没有正式的公示出来,皇上只是让蔡业等人把你带回北弋城听候发落。后来你‘跳崖’了,这事就更没有必要公告天下了!至于赦免的原因,这个也许只有皇上才知道!”
认真地听完了公孙黎再的回答,绿荟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高兴的意思,反倒表情郁郁。呵呵,皇上果然是神,是天子,是万物的主宰,他的一句话,她就可以从死囚的身份中挣脱出来,同样的,他的一句话,几十条无辜的生命就活生生地被杀害了!他把生命视作什么?她应该感恩戴德地叩谢他的不杀之恩吗?
公孙黎再看着有些不对劲的绿荟,眉头轻蹙,有点不解:“难道你不觉得高兴?”
“高兴?为什么高兴?他把生命看做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高兴就杀,高兴就不杀?我们本来就没有犯错,他赦免我又不是因为知道了我们是被冤枉的!况且、、”绿荟有点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想说况且他也是其中的一个主谋,后来想想终是没有说下去。
下一秒,她哧地一笑,“也许我应该高兴!人生几何,对月当歌。今晚是我的重生之夜,从此之后,我不再需要顶着死囚的身份亡命天涯!确实应当庆贺,来,拿酒来!”说着就从丰尚手中夺过了一小瓶烧酒,豪迈地喝了一口。
这酒本来是丰尚他们带过来给公孙黎再消毒伤口用的,酒精度很高,酒水刚入喉,绿荟就被呛得连连咳嗽,脸颊也更红了。
公孙黎再并没有阻止她,而是转过头来对丰尚靖逸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回去!”
“可是公子,你已经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会惹人怀疑的!”
“这个我知道,不会很久!”
见他主意已决,丰尚和靖逸只好遵从命令,“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点!”说完就离开了破庙。
不过几句话的间隙,绿荟就几乎把整瓶烧酒给喝掉了一半。
公孙黎再终于还是夺过了她手中的酒瓶子,沉声说道:“好了,别再任性了!”
“任性?”绿荟不解地转过头瞪着公孙黎再,问道:“你知道生命为什么可贵吗?”
公孙黎再愕然,有点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见他没有回答,绿荟睁着微醺的双眼,抿了抿唇,认真地自言自语道:“因为它只有一次!”
由于酒气上涌,绿荟开始干呕起来,脚步也有点踉跄,公孙黎再赶紧扶住她,然后两人在火堆旁挨着坐了下来。
两人突然的身体接触让绿荟迷糊的头脑一下子醒了不少,她轻微地躲开了公孙黎再的触碰,然后指着一根松枝,轻轻吐了一口气后静静地说道:“你知道吗?每棵松树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场历险记!人亦如此。每一棵曾经在山间枝繁叶茂,享受自己如歌年华的松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若干年后在火海中支离破碎的样子。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所以,生命更加值得我们去珍惜。可是,在这里,很多人甚至连珍惜的机会都没有。。。。!”
绿荟想到了自己从一开始出现在这里,就过着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的生活就觉得愤恨,她要的不是这样,她要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无拘无束,可是,在这个万恶的等级社会,这根本不可能!
公孙黎再以为她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才极度伤心,所以也没有说话,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安慰的话他不会说,但是他能听出她字里话间的无奈与惆怅!
只是,他没有她那么大的感慨,亦或许他早已在岁月的更迭中习惯了这种人命被践踏在独裁势力下的无力感。
可在他看来,自古以来不都这样吗?
公孙黎再深沉地看着旁边这个认识时间不久,却一直带给他跟普通人完全不同感觉的女子,她是丹青宫如假包换的少主人没错,可是一个杀手组织里竟能培养出一个谈吐举止不俗,完全与舞刀弄枪的鲁莽匹夫不一样的知礼之人,这是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不过,她的母亲秦妙措本就不俗,这也许就能解释这一切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沉默了好一会的公孙黎再突然问道。
以后?对啊,还有以后,本来以为自己就要在雪林里结束生命了。现在还告诉她,她突然不用被追杀了,是该好好想下接下来何去何从。
回到皇宫里?现在她一想到那个温文尔雅的赫连植竟然也是丹青宫惨案的幕后制造者就觉得毛骨悚然。还有那对豺狼一样的父女,现在他们知道了她还没死,甚至还知道她进过密室,必定会不惜一切手段除掉她,那个到处是明枪暗箭的地方,她真的还能再回去吗?
可怜天下之大,她一样是无家可归!
“不打算回丹青宫看看?那可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见绿荟沉默不语,公孙黎再继续问道。
是啊,在这里,丹青宫就是她的家。可是那里承载的欢声笑语仅仅属于这副身躯的,对于她本人,丹青宫不能再陌生。
“是要回去,可是不是现在!”绿荟轻飘飘地瞟了公孙黎再一眼,看不出悲喜地回道。
都说酒能壮胆,借着酒劲,绿荟萌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决定回到皇宫里,我倒要问问皇上为什么要除掉丹青宫,又为什么要赦免我的罪?”这话是绿荟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并不像是酒后的胡言乱语。看来她还很清醒。
“有些事知道太清楚对你没有好处!你现在回去还有很多人等着你自投罗网!”没想到绿荟的打算竟是这样,公孙黎再好心地奉劝一句。
他是个局外人,可一切却看得很清楚。现在回去无疑等于送死!
谁知绿荟却毫不领情。
“难道我到别的地方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不,不可能,我逃不掉的。况且,偷取国家宝物的罪名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我一辈子,我不想这样!”
其实,绿荟也不是完全出于冲动才说这番话。她认真地想过,赫连植既然突然改变主意不杀她,其中必有蹊跷。或许她在他看来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她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再次进入皇宫查明一切。况且,关于那本假的总录,她还真的很有兴趣想知道蔡业幕后的阴谋诡计。
而在公孙黎再看来,绿荟的做法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挽留她的借口。沉默了好一会后,他难得诚恳地说道:“你,,可以跟我回俞凉,我父亲与你母亲曾是生死至交,相信他很愿意再次看到你!”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想成为你们的包袱!”绿荟摇了摇头,很决绝地婉拒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给自己一次虚无缥缈的希望,就等于播种下了一次痛彻心扉的失望,在这里,她的信任已经被凌迟了很多次,她承受不来。
毫不犹豫的拒绝让从来不曾放下过面子请求他人的公孙黎再很受伤,说到底,还是对他不信任,于是说话也开始有点冲:“你就那么排斥别人的帮助吗?”
“不是排斥,是不需要!”绿荟绝对是个烈性子,他火她也火!
“那好,以后别哭着喊着来求我!”公孙黎再是彻底怒了,没想到自己当了一回不讨好的烂好人,别人根本就不稀罕。不过,说完这话后,他有点后悔了。
“绝对不会!”绿荟闻言赌气地站了起来,一直在火堆里撩拨着的松枝也顺手扔了出去。
真是可笑,她什么时候求过他了?完全是皇族贵胄的劣根性,容不得别人的半点忤逆。
这下,她更不会跟他走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三言两语就能闻到火药味,也只有他俩有本事。
这里气闷,绿荟打算到屋外走走。于是提步往门口走去。
“回来!”公孙黎再见状大喝了一声,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喝得有点醉的弱女子还想到荒郊野岭闲晃吗?真是不知死活了。
谁知绿荟充耳不闻,继续往外走。公孙黎再可气得不轻,连忙跟了过去。想当初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么撒泼的,脾气真是坏到家了。
刚走到门口处,门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将绿荟的脚步挡了回去,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下雪,赌气归赌气,还是小命要紧。
于是,她一个急转身想回到屋里,“砰“的一声恰恰撞到了追过来的公孙黎再,头撞上了他的胸膛。绿荟摸摸被撞的鼻子,痛得脸都皱了,更生气了:“谁叫你没事长那么高!”说着就要揍过来。
公孙黎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拳头,心里在忍着笑,表面却云淡风轻:“好了,别闹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哪里?”
“皇宫!”
“。。。。。”
就这样,绿荟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回皇宫去了,暂时住在皇帝为归元派安置的驿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