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夜空似乎尤为明亮,下玄月皓洁地挂在遥遥苍穹,银光普照着紫禁城西北角这片死寂的废宫。三个人便坐在春禧殿后院的寿安宫台阶下,静静地仰着头看天。
“虫子飞来响嗡嗡,乐意与你温好梦。上朝官员快散啦……”
陆梨的歌声在夜风中轻轻旋绕,少女丝丝荡开的飘渺音律,使人耳目宁静。八岁的楚鄎坐在楚邹身旁,不自觉地把手搁在楚邹的膝盖上。这年的他们,童真,青春,娇媚,俊逸,脸庞上的光彩在月光映照下多么美好。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在楚鄎终其一生的萋寂与彷徨中,都没有再现过这样的静谧,不是多了一人,便是少了一人,总凑不成当初。
一直坐到戌正时分,角楼上传来宫门下钥的钟鼓,楚鄎便站起来要走了。空旷的场院里荒草吹拂,把他的袍摆一晃一晃地吹去了前院。他走的时候对楚邹说:“下个月八月去马场了,四哥可愿带我骑马儿?”
那亮潼潼的眼睛里有坦诚,可见这便是他想通了,明白当年那件事原不该全怪罪在楚邹的头上。楚邹答了他一声“好。”他盯着他幽暗中已是十八岁的清削俊颜,不等他再多言就先别扭地转身走了。
“那我回去了。”长条的男孩单影儿在月光下移动,太监顺达挑着灯笼把他送进了前院的黑暗。
陆梨凝着他消失不见,便抬起头看天空。夜色下的星辰浩瀚似大海,在宫廷幽红的灯笼映衬下,闪闪烁烁何其美丽。她打小就爱看星星,在破院子那些无人陪伴的漫漫童年长夜里,顶小的时候半夜睡不着,便撑着小胳膊趴窗缝眼儿往外仰脑袋,再大点就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后来出了宫,便倚着柴垛旁的木桩子。
那些星辰明亮,像是逝去的故人们的眼睛,在透过夜色看自己。是她未曾谋面过的娘,是早殇的孙皇后还有疼爱她的陆爸爸。可是宫外头的喧嚣之下,星星似乎也变得十分遥远,捕捉不到熟悉的回忆与思念的面孔,看多了背就会凉心就会空,不似在宫里头这样宁静。
楚邹回转过来,看见陆梨仰着下颌好似失神,不由问道:“在看什么,为何不唱了?”
他今夜的嗓音也似十分温柔,陆梨恍然回还,便答他:“在看天上的星星。如今殿下得了皇上的器重,朝臣们闭了嘴,小九爷也与殿下冰释前嫌,皇后娘娘若是在天上有知,必定要倍感欣慰了。”说着转向楚邹莞尔一笑。
楚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夜空,那苍茫深处有几颗星辰忽闪忽亮。古书说天上星辰是人间的影射,正北中央的紫微宫里有天子皇后与太子,大奕王朝皇帝不立后,那三颗最亮的星星中有一颗便显得渐然暗淡,楚邹猜它或就是传说中的凤星了。
在祭典结束后的几天,他做了个梦,那梦中是一条昏幽流淌的河,母后穿一身白衣白裙坐在竹筏上,一个人静静地漂。他站在岸边看她,只看到个似曾相识的侧影,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就那样浑然不觉地悠悠向前,两岸墨竹将她渐隐,那河水似慢又快,眼瞅着就要漂远,忽然却回过头来对自己一笑。笑容是那样的浅淡与安详,脸还是昔日年轻。楚邹尚不及唤她一声“娘亲”,她却似已无声听见,眼皮子忽地眨了眨,决然地回过头去,很快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白点。
楚邹便猜他的母后在祭典之后,应是终于抛下这不甘、不舍、不愿的紫禁城去投胎了。忘川桥头一碗孟婆汤饮下,便将这辈子的前程往事尽忘,下辈子不知遇到谁人,又能代替父皇抚平她此生的执着。
月光把人容颜勾勒,那昏幽中陆梨肌肤光洁,眉眼红唇美得不可方物。楚邹不禁看得有些痴,他便伸出手将她攥住,轻启薄唇道:“紫微宫凤星暗淡,我母后怕是已经不在这人间地府了。她既舍得离去,做儿臣的便莫要徒添她惦念,今后这条路就是你我与九弟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共进退。便遇了怎样的风浪,爷亦都不会再退缩。”
陆梨看不懂日月星辰与天象,便凑过来往天上瞧。夜的雾气朦胧,只看到正北边一颗明星闪了闪,忽然地逐渐消隐下去。她便想从此这世上便再没有了皇后娘娘这个人,连魂儿也逝了,不禁静默地看着,像是在为她送别。
夜风簌簌,把夏末吹出初秋的瑟凉,两个人就这样贴近着,她的心忽然有些孤寂,便把脸倚在了楚邹的肩头上。楚邹搭着袍摆展肩直背地坐着,薄唇习惯下抿,侧影英挺而俊逸。他虽清瘦,但那常年练箭的肩臂却甚是精健有力,陆梨抚着他藏蓝袍服上的云纹银丝刺绣,满心生出的都是痴与恋。
楚邹亦是洞透这情愫的,这种感觉与旁人都不同。或如当初的那个小碧伢,他便笑意春生地坐在小碧伢跟前,也是为了躲避心中的某些不齿,或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磊落。却不似此刻与陆梨,哪怕静静地不需要说话,也都是一种弥足的陶冶与享受。
“窸窣——”青砖石面上有草叶子吹过,像是已经过去了许久,他的肩臂都已经被她枕麻木。这样柔静依附的她只叫人内心甜蜜,楚邹便侧过脸问:“起风了,冷么?”
陆梨从神思中回还,睇着他近在咫尺的笑颜,连忙松开他赧声答:“还好啊。夜深了殿下该回去了……”
“吱溜——”话音未落,唇瓣上却已被楚邹俯下来轻轻一啄,听见舌齿交含的旖旎声响。楚邹说:“身上结束了么?今夜留下来随爷回去。”
他生得真是俊美非凡,那唇线棱角分明,几分清冷几分柔情。此刻似沾了她的胭脂而在夜色下溢着光泽,叫陆梨瞧得脸红心跳。
她是晓得楚邹惦记着想要的,这些天虽怕分神忍着不见面,可是每日费着心儿的给她留情诗,拖小九爷提醒试探,今天傍晚踢球亦时不时地对她眼神暗示。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从来便都是锲而不舍。不管是逼是诱是讨好。
只是陆梨并没有舍得下全部给楚邹,实在楚邹给予她的都是不安定因素。如果说上次雨夜的澡盆子是意外,那次他若真欺负她也就认命被他要了,可他后来退出来,她便没有勇气再承接他所给的那种痛。
眼瞅着夜色愈晚,陆梨便站起来:“没好呢,说好的殿下不要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今晚小宛子值夜,梨子要回去给她搭伴儿了。”说着揖了一揖,绕开楚邹往台阶下去。
风勾着她的烟紫纱裙往一边倒,夜色下的她绾着双螺髻,两肩削平,腰如约素,这样颔着首走路,便被勾勒出一弯莞尔的轮廓。她有一双特别漂亮的腿,不是细瘦的,却柔长而紧致,腰肢儿曼曼,飘摇起来时晃人的眼睛。那风漾漾荡荡,便叫楚邹又想起起初十的那天晚上,将她桎梏在四角床榻上的娇美一幕。
楚邹只觉得似有哪里将将一燃,劲健长腿一顿,顷刻便起身挡住她道:“叫爷看看,忍了十多日不见你,十多日都还没好么?……那爷想你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攥着陆梨的腕子把她贴近自己身旁。隔着微凉的刺绣皇子袍服,陆梨只觉得被他一触,是他已然嚣张起来的坏。她瞧着楚邹窄劲的镶玉腰带,又想起被他欺负时的那种窒息与难受,耳根子便霎时通红。
忙用力拽回手说:“殿下别看,没好就是没好哩。殿下自个儿有办法解决,从前梨子不在,不也是这样过来的。”绕开了又要走。
什么叫自己有办法解决,那办法能同她比么?听得楚邹好气又好恼,转头望了望边上的荒草,又回过头把她一拦:“那为何前一次就肯了?是还讨厌着你的爷,怪你爷哪里做得不够好么?做得不好你打我,怎么打爷都甘愿为你受下。”
“只这回控着些,一定不许他把你欺负得太疼。”
“……好不好么,嗯?”
夜风萋萋,将他一袭修展的袍服吹得扑簌飞扬,他身量颀长,站在下一层台阶也依旧要人仰头看他。那俊颜上并不掩饰着求好,蹙眉时几分忧郁与清贵,是叫人怜疼的,好像对他开口说一声“不”都是绝情。
陆梨便抿了抿唇,内心左右难徘徊:“非是讨厌爷,前一次只是意外……是梨子还没准备好,现在就和殿下做那样的事。后宫里女人们明争暗斗,争来争去不过是争一夜皇帝的宠幸,那事情沾上了一次就会想第二次。眼瞅着爷得了差事,这一趟结束风声就要起来了,陆梨怕今朝承了爷的宠,他日若被爷伤了心了疼,那时便没有勇气走出这座皇宫了。”
要的就是让你走不出这座宫、舍不得离了爷。
楚邹凝着陆梨姣好的脸颊儿,忍不住伸手环过她的腰肢,愈发耐着心地柔声宽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还没走到那一步么?既是上一回都已那样了,什么都被你爷看过尝过,做与不做又有何区别。除非你心里另藏其人,还在等着他,也肯容他像爷这样的疼你?你说出他名字,爷今儿这便放过你,以后也再不逼迫。说不出来爷今夜就要你过这道关。”
他把下颌抵着陆梨,温柔的嗓音,但目光中却是噙着冷芒的。这冷芒陆梨熟悉,就跟她小时候有一阵子和三爷玩得好,他洗澡时候便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问她是选择自己还是老三。
叫她怎么说,只怕说老三当下手就得被他拧折了。他对她自小一贯霸道和偏执,此刻若然随便胡诌他个名字,只怕他都能掘地三尺把那个人弄出来收拾掉。
一只耗子从角落里窜出来往陆梨的脚边趟过,陆梨连忙往楚邹的胸膛靠近,然后便贴上了他有力的心跳,还有那里的变化。
晓得他是难消的,起来了便总要缠住自己不罢不休,不然便是泡在凉水里迟迟等下去。她就轻咬着唇,末了把手抠上楚邹的衣襟怨声道:“爷这是要把人逼死呢,他年若是爷负了陆梨,陆梨定比皇后娘娘恨皇上还要恨你了。”
“蠢瓜麟子,若不得你回来,爷便是这座皇城里浑浑等死的孤魂。纵使他年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也只有你不肯要爷,断没有爷负弃你的理由。”楚邹便晓得陆梨肯了,心中不禁溢涌出百千柔情。只将她紧在怀里,薄唇咬上她清香的头发,沿着她的耳际与颈子缱绻往下。
他的牙齿洁白而整齐,沾了桃花酒的气息里带着迷醉,这样若有似无地轻轻蹭噬着,掠过陆梨的每一寸似都能漾起颤栗。陆梨明明心里还惶乱着,怎得对他的反应就已是这样推拒不得。台阶上站不稳,她便贴着楚邹清宽的胸膛一动也不能动,只是把两手环过他的后脊梁,轻喃着一声声唤他。
楚邹知她在紧张那将要迎来的命运使然,动作间便愈发地缠绵和小心翼翼。长臂从她的后腰探过,抚上她的蝴蝶骨去解她小衣,慢声问:“是在怕么?”
衣带在他常年握笔的薄茧下渐解,有凉风渗入那内里,梨花都似皎然绽放。但一解开,便两厢坦诚无有遮挡了。陆梨轻轻地点了点头,勾着下颌说:“怕,怕会后悔爱上了爷。”
傻子,都已经是爱了还能说什么。
楚邹不禁将她一紧,吻上她的额头说:“爷也怕。爷怕要了你,却不能更好地保护你。可爷更怕你会忘了爷。怕他朝某日忽然回眸一望,这四方三丈宫墙之下再不见了你的影子,那时爷便荣登九五又作何用?抑不住这痛心剜肠。所以爷不后悔。”
说着手上力道一扯,陆梨只觉得肩头一松一落,忍不住发出“嗯”一声轻咛。双双低头看去,便看到她洁白如藕的削肩,还有那纤秀锁骨下的风景。
这是孙皇后与李嬷嬷打小就为他楚邹精心挑选的,一切美丽都调理得恰恰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想要的。陆梨轻颤着把身子往楚邹的怀里躲,那柔和与温馨透过微凉的袍服渗入楚邹心髓,楚邹便再是忍捺不住,托住陆梨的腰肢向身后的台阶上覆去。
夜已入深,长久无人往来的台阶上尘埃不拭。风卷着枯叶发出阴萋的声响,像是这废宫里死去的怨鬼幽魂,拖着看不见的裙裾在上下迤逦。路过这青春动情的郎才女貌,一半儿羡慕,一半儿嫉妒,就是舍不得祝福。
是怎样天作的姻缘,让他在她惶惶凄苦的襁褓时,便将她在那死人的乾西所里找见;又在这座死人的冷宫里,将姣美绝尘的她要下。
那阴风中似有老太监耷着曳撒颤巍巍地走来,站在数步外静默地看这一幕。看那年轻的皇子爷儿满目缱绻迷离,正把自个闺女压往台阶之上,看不见闺女的脸哩,只看到他修展的袍服与长腿。当年魂魄从他父皇纵的大火里把她喊醒来,也终归是难逃他臭小子魔障呐,都被吃下了。
“他”便好似又听见那个四岁的皇柿子,举着枣木小弹弓,稚嫩地朝自己撅嘴儿:“她在哪儿?她是爷的人,你把她交出来!”
气横横,凶巴巴。
哎,那歪肩膀叹了口气,便又忧愁地走了。小子,你一定要趟这条路,这条路离那最后可还远着呢。
“陆爸爸。”陆梨只觉得身畔一悸,不禁攥着楚邹素白的交领张望。四下里却空空,并无有谁人旧影来过。她便有些瑟瑟然地失魂。楚邹不知所以,只是怜疼地抱着她,匀出一手解开外袍给她垫在台阶上。
亥正的紫禁城悄然无声,各宫里的黄灯早已一盏盏寂灭,只剩下宫巷里几道幽红朦胧。
夜寂了,小榛子站在前院的春禧殿门外静静地守着,夜风吹得他条长的曳撒扑簌乱响。这后院里空旷无人,只有阴风与杂草,还有背后那座漆黑如洞的寿安宫。
苍穹之下星辰朗朗,陆梨的衣裳被楚邹渐次褪开,樱色的衫子挂着素白小衣在阶梯上迤逦。梨花儿在月光之下,因为得了楚邹的宠幸而如星辰闪耀。楚邹贪婪桎梏着,清颀身躯轧得陆梨只剩下轻蠕的小腿。寂寥的半长台阶上渐渐勾勒开曼妙的画卷,星星都把他们的秘密看光了,好如人间尤物哩。她的脸应是红得不成样了,眼神也迷离,可惜却没有勇气往下看,生怕看见自己和楚邹的太羞人。后来便只是双手绕住楚邹的颈子,唱出一声声绵若无骨的嘤咛。
“爷呀……该与爷同归于尽才好呢……”
天为媒,地为证,那天晚上陆梨便把此生的混沌之初毫无保留地交付了楚邹。
他可真是坏,这阵子在圣济殿里看书,一定又是没少偷看那些乱七八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那么多可恶事儿。即便陆梨已经酝酿好了足够的勇气,可当楚邹全然赋予她的那一瞬间,陆梨还是痛得把指甲抠进了他笔挺的脊梁。
痛不欲生。可那时却已经无有退路,连最深处的柔弱也逃他不过。陆梨便只能咬着唇,眼睛都湿了,只是一目不错地盯着楚邹。
“对不起爷的好麟儿,”楚邹英俊的脸庞上亦是痛苦,然而那狰狞却迷人。惯是寡言省语的男子,此刻只是俯在陆梨耳畔不停地柔声宽抚。他跟她说着对不起,哄着叫她乖,说很快就没事了,那样地爱宠和包容着人,是陆梨在两个爸爸和嬷嬷之外从未体味过的陌生的暖情。陆梨便又恨他不起来,贪婪这犹如夫之于妻的卿卿我我柔缠。两个人便只是停在那里,长久地环拥着。
楚邹对陆梨说:“是绝境,亦能逢生。爷也痛,但你只要想着这是爷在疼你,过了最艰最苦的那道关,剩下便是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了!”
那初时是水火不相容的,后来渐渐便有了些默契。子时废宫的空旷场院里不时漫开轻响,虽依旧是煎熬,但那煎熬却忽然奇妙地变化起来。
青灰石地砖上有枯叶停留不走,像是那死去的弃妃幽魂带着羡嫉在默默旁观。陆梨被楚邹箍揽着,不停地在高远苍穹之下飘摇。他像是一沾她便释了骨髓深处的那股逆叛,起初还控得谨慎,后来便露了冷戾的一面。只叫陆梨呢吟得不成样,楚邹却始终不肯放开她。
在那些被楚邹要得最绝望的时候,陆梨忽然恍惚地想起了她那未曾谋面的宫女娘。她想她当年一定也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与谁渡过了这痛苦的一场劫,最后才艰难地生下自己。她的目中便有些湿润,只是含着唇在楚邹俊逸的肩头上蹭着,也不知是把他爱进了骨髓还是恨裕罢不能。
后来便被楚邹得去了,在十四岁这年的七月夏末,完成了姑娘家最珍贵的过度。铺在台阶的中衣上点点落樱,像在冬日初雪上绽开了红梅,明明月事已过去了半旬,却第一次就为他付出了这样多。
离开来时陆梨痛得只是咬紧楚邹的肩膀,楚邹便攥着那一缕衣帛,动情地对陆梨哑声道:“给爷绣一张手帕吧,叫爷带在路上,心里时时也有个念想……”
四年前织造上的贪污冤案再加运河决堤,叫江淮一带百姓对他多有怨怼。此去浙江一行,除却桑田改政一事,还须得把当年那一连串旧案解决,便来年重登太子之位,亦能够登得堂堂正正,不给史书与后人留下诋毁骂名。
楚邹倒是想带陆梨同去的,只要她点头他便去请父皇旨意,但陆梨却不肯答应。他这一去良久,外朝虽有方卜廉与杨驸马给他传音递信,可内廷却没有人。后宫里女人们勾心斗角,谁晓得几时枕边风一吹,又吹出来对他甚么不利。
陆梨便只是娇虚地说:“爷这回得了差事,准备几时动身,几时回来?”
楚邹答她:“江南改政之事繁琐,等谡真王朝贡一结束就要启程,九月出宫再回来就是明岁初夏了。惦记你的人太多,爷只恐怕你忽然变心,该让你把爷再刻骨铭心些才安妥!”
可不就是刻骨铭心么,所谓的伤痛,多一点不伤,少一点不算。偏就在那身心交付发生之后,才让彼此知道原本是隆丰皇帝遗下的孤女。倒真是刻骨铭心了,一语成谶。
可他彼时这般说着,便像执意与她往那没有退路的道上行进。他在那时想,便弄出骨肉来也好,名正言顺纳了她在身边,哪怕暂时不是太子妃,她也离不得自己了。陆梨尚不及躲开他留下的痕迹,五指便又被楚邹扣紧,沉沉地往冷寂的露台上轧下。
那青春初绽的娇媚,像蕴藏着无尽的挑衅与神秘,让楚邹蕴了十八年的精神彻夜不知疲倦。那天晚上的楚邹又将他少年时对陆梨的霸道尽现,在夜半寂寞的宫廷深处,陆梨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只能任随着楚邹沉沦。等到星星都消寂下去了,始才告饶得他停下。
那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楚邹将她抱去二道院墙后的萱寿堂里,一阖眼便睡至了傍晚。皇帝在前廷早朝时未见他,还以为是夜凉咳病又发,散朝后谴小路子过来看,春禧殿殿门紧阖,小榛子站在台阶前冲他眨眼睛。
里头根本就没人。
小路子回去不知道怎么答,皇帝大概猜出了也就不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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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根本就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