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封建包办婚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让这段错误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我绝不会因为任何事儿妥协的,你也别指望用孩子来要挟我了!”
一个身着中山服的年轻男子梗着脖子对眼前的女子说着话,他长着一张斯文的脸,还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是个知识分子。他的情绪很是激动,大有面前的女子不点头就誓不罢休的态势。
他身边坐着一位穿着洋装的时髦女子,她烫了一头卷发,长得很漂亮,有许多大家闺秀没有活泼与洋气,的确有令人着迷的资本。她挽着男人的手,用一种轻柔优雅的口吻说道:“封建包办婚姻是旧时代加在我们每一个有着进步思想的人身上的枷锁,不仅志宏是这种制度下的受害者,顾,你也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得来的婚姻,你不会幸福,志宏也不会幸福。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手,让你得到解脱,也让志宏得到解脱?”
她含情脉脉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现在,志宏爱的人是我,我也爱志宏,虽然家里人不太赞同我和志宏在一起,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但我并不觉得耻辱,反而为此感到光荣。我们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恋爱和婚姻的权力,作为青年人,我们应该摒弃老一辈的腐旧思想,追求属于我们的明天。不要再拘泥于过去了,顾,那些过时的东西注定要被淘汰。”
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子身着一袭黑色的工作服,一头乌亮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挽起,几缕碎发从耳际垂下。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虽然只简单地化了淡妆,却恰到好处,令她显得精神而干练。可惜她不笑的时候周身的气质太过冰冷,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对于眼前女子慷慨激昂的陈词,她不置可否。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然后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他的女友于曼:“还剩五分零八秒时间,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舒晗,你是铁了心不与我离婚是吗?”秦志宏愤怒地站起身:“我告诉你,这个婚,你想离也得离,不想离也得离!”
“只要财产分割上能够达成一致,我马上就可以和你签订离婚协议。考虑清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你!顾舒晗,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么贪得无厌的女人!只是离个婚而已,你居然就要分走那么多的财产!你怎么有脸开口!”
“那是我的嫁妆,我拿得问心无愧。我是个满身铜臭味儿的俗人,比不上秦先生你清高,在钱财这方面,我肯定是寸步不让的。”顾舒晗略抬了抬下巴,直视着秦志宏,明明是平视的姿态,却硬生生被她弄出了俯视的感觉,这种姿态,这种眼神,让秦志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冷静得惊人,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同一种坐姿,不要说失态了,她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吝于展现在他的面前。可她越是从容不迫,就越衬得控制不住怒火的他狼狈不堪。
“我不阻碍你追求你的‘先进思想’,以后我的女儿跟你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来缠着你不放。但该是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少要,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拿着属于我的财产,养别的女人。”她瞥了一眼依偎在秦志宏身旁的于曼,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却令于曼坐立难安。
于曼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她一开始虽然听说顾舒晗出身富贵人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她想来,顾舒晗一个接受着三从四德教养长大的女人,必定思想僵化,像木头人似的,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力。
于曼怎么也没有想到,顾舒晗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顾舒晗一点儿也不丑,相反,十分漂亮。即使是跟她一向自负容貌,也没有信心一定能胜过顾舒晗。后者虽然生过孩子,但是身材一点也没有走形,反而多了一丝成熟女人的韵味。
若论气质,她留过洋,有知识有见识,比寻常大家闺秀多了分底气,可与顾舒晗比就小巫见大巫了。顾舒晗虽然经历平平,看似与寻常的旧派女子没什么不同,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会把她与旧派女子划上等号。而且,她还是一个实业家,本身就足够硬气,根本无须他人的赞赏为她增辉添彩。
只看这最后一条,顾舒晗就比她强上不少。
种种因素叠加,让于曼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
“你不该这样诋毁我和志宏的关系,顾。爱情是美好的,你不该用金钱来玷污它!”她竭力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优势。
“我说了,我是俗人,不懂什么爱情。你和秦志宏究竟是因为是什么而在一起,我也不关心,我只要最终的结果。”顾舒晗清凉的眸子望向秦志宏,似乎要把他看穿:“对于秦先生来说爱情比什么都重要,区区钱财,想必也是不放在眼里的,既然这样,何必要为了这些黄白之物,跟我这个‘封建糟粕’纠缠不休?至于你,于小姐,既然你觉得你的爱情不该被金钱玷污,那你就更该劝秦先生早点跟我把帐算清。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阻止你们相爱了。”
“你……”秦志宏气结:“那些财产早就已经被划入公库,充作祖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去向妈开这个口!”
“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当初‘我’答应把嫁妆充入公库的时候,可没有想到曾经信赖的丈夫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现在我认清了你的真面目,自然要取回本属于我的东西。还是说,只要把责任都推给你的母亲,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挥霍我的财产?秦先生,我不要求你支付我女儿的抚养费,因为她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但是,还请你不要这么无耻,好歹给我们母女一条活路。”
“你当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秦志宏火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归还嫁妆的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想到家中老母严肃而刻板的脸,他到底忍住了这口气。
他明白,无论如何,秦母绝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他虽急着与顾舒晗一刀两断,但却不愿过分违逆自己的母亲。
“想要钱,你就自己去跟妈商量,但是不准把妈气着了。”最终,他把这个难题推回了顾舒晗面前。如果不是顾舒晗死活不肯松口,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陷于两难之地中。
“看来,你还没弄明白现在,现在,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秦先生。”顾舒晗用一种冰冷的,像是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的眼神望向秦志宏:“归还嫁妆,然后离婚。或者――”她瞥了一眼于曼尚未隆起的小腹:“让你的孩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分出生。”
“你!顾舒晗,我没有想到,你这么不可理喻!要钱的是你,不肯去的也是你!你是不是就是想用这个做借口,好拖延离婚?”
“秦先生想多了。”顾舒晗眼角上挑,嘲讽地道:“该是属于你的责任,迟早得由你自己承担。你要明白,没有人会一直为你做下的事善后。既然下定决心要跟我离婚,这过程中的麻烦理应由你自行解决。秦先生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吧?”
秦志宏面色铁青:“顾舒晗,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迁就你,因为你是‘我’的丈夫,以后,呵……你算什么?”顾舒晗不耐烦再跟秦志宏扯皮,她看了看表,比了个送客的姿势:“十分零三秒。好了,你们的时间到了,请出去吧。下次要见我请提前预约。如果你们以后再像这一次一样直接闯进来,我会让警备员把你们叉出去。”
“你敢!”秦志宏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喷火的眼神,好似恨不得一口把顾舒晗吞下去。
“我为什么不敢?秦先生,请记住,这里是我的地盘。”顾舒晗沉了脸:“要逞威风,请回你自己家里逞去!”
外面的警备员们听到里屋的动静,呼呼啦啦地涌了进来:“顾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把这位先生‘请’出去,好好教一下他做客的基本礼仪。”
“是,顾小姐。”
耳边传来秦志宏的大吼声以及诅咒声,顾舒晗闭上了眼。
外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显而易见,秦志宏没那么好打发。不过,他一个人,又是个文弱书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很快,周围重新恢复了平静。
好一会儿后,才又有脚步声响起。
“怎么了怎么了?又露出这副表情?”
顾舒晗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摆在了她的面前,并用手挪开了她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少喝点这玩意儿,别看是洋鬼子的东西,喝多了可不怎么好。我听说现在女人都爱喝可可,来点儿?”
“不用了,我不喜欢。”顾舒晗的视线从装着可可的杯子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也不知道她的这个不喜欢,究竟是针对可可,还是针对男人。
平心而论,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他有着一张耐看的脸,嘴角总是挂着坏坏的痞笑,而且,还是出身不凡,他的父亲是南方政府高官,又与在b市名头响当当的秦老有亲,底气足,后台硬,本人也上进,可以说,他有着足以让女人心动的一切资本。
可是,顾舒晗始终对他有着浓重的戒备,即使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可以算是有着知遇之恩。
他太温懂得怎样哄女人开心,也太多情,就像后世风月场上的那些花花公子一样,如果她不在他的面前竖起高高的心防,恐怕会输得一败涂地。
幸好,她的自控力一直很强。
“是谁惹咱们的顾大小姐不高兴了?”他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带着一脸痞笑凑近顾舒晗:“说出来,我替你揍他?”
这暧昧的语气,实在惹人浮想。顾舒晗皱着眉头,身子往后倾了倾:“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显然,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柏先生过来,是想看看工厂的进展?”
柏煜摆了摆手:“那些个破事儿赶明儿再说,现在,我更关心你。”
“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柏先生是来跟我谈论工作问题的,我欢迎。如果有私事找我,请下班了再找我谈,当然,涉及到私人问题,是否回答您,就看我的个人意愿了。”顾舒晗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合作伙伴,柏煜的那些心思,无疑会让一起变得复杂化。只谈工作,不谈其他,这就是顾舒晗面对柏煜时的准则。
“你真是……”柏煜有些无奈,最后,他伸出双手,作投降状:“好,那咱们就谈工作。”
顾舒晗双手交叉,例行公事地向柏煜汇报:“活塞式发动机的研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目前正在进行性能测试,如果没有问题,很快就可以被投入使用。活塞式航空发动机在普通的活塞式发动机上做了一定的修改和完善,你可以看看。”
她从加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图纸,上面是她在提出发动机研制方案时所绘制的机械图。
柏煜看着那张描绘详尽的图纸,愣住了,即便对顾舒晗的能力毫无疑问,他也没有想到,顾舒晗竟然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拿出研究成果。图纸上还标着各式各样的性能参数,尽管柏煜对于发动机的结构不了解,但那些参数代表什么他还是能够看得懂的。也因此,他狠狠地吃了一惊。
自从南方政府在柏总理的一力倡导下拒绝依附西方国家后,那些国家就一改往日和善的嘴脸,开始变得难以接近起来。那些国家停止了对他们的设备出口,哪怕那些设备是他们淘汰下来不用的,哪怕他们愿意用高昂的金额去购买,那些高傲的西方国家也不肯松一松口。
原则性问题柏总理不愿妥协,可技术壁垒又确确实实地困扰着他们。南方政府现在虽然还有些实力,但长此以往,必将在与其他势力的争锋中落于下风。到时候,就算秦老再怎么挺柏总理,恐怕也要出乱子了。内忧外患,让柏总理愁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局面,直到柏煜遇到了顾舒晗,才有所好转。
不,顾舒晗给他带来的惊喜不止于此。如果这些性能参数是真的,那么,她制作的发动机,只会比国外更好,技术更成熟。
一架轻木航模从柏煜的头顶飞过,打断了他的沉思。柏煜将之抓在了手中,好奇地打量着那架航模:“这是…飞行器?看起来不像是飞艇?”
“这是固定翼航空器,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飞机。这只是初步的模型,并不是最后的成品。”
这个年头,飞机还是个没诞生多久的新鲜玩意儿。十多年前莱特兄弟创造了它们,但华国人对它仍然很陌生。
与柏煜比起来,顾舒晗相当的冷静,并没有因为这样作品的诞生而沾沾自喜。
“你是说,咱们能够自己制造飞机?”
“可以,在发动机检验之后,就可以投入生产了。不过,我不打算让厂里大量生产这种飞机。”在柏煜询问的眼神中,顾舒晗解释道:“活塞式螺旋桨飞机速度低、重量轻,并不适合用于军事作战,震慑的作用大于实际意义。如果用于载人载货,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只会是本部研发的一个起-点,终将被更为高速高效的涡轮机所取代,作为一种过度式产品,我不认为活塞式飞机有大量生产的必要。当然,如果你打算把它卖给其他势力,或者销往国外,那另当别论。”
从古至今,人类一直有着飞天之梦。在科技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航空器开始一一登上历史舞台,从蒙特戈菲兄弟的载人热气球,到李林塔尔的滑翔机,再到第一次装载动力装置的飞艇,对于航空器的研发,一直都在不断的推进。
现在还是飞艇的黄金时代,欧洲战场上,飞艇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过,随着活塞式飞机的发展,飞机终将取代易燃易爆且笨拙低速的飞艇,成为空中霸主。但如同昙花一现的飞艇一样,活塞式飞机也将成为航空领域的一个过客,发动机效率的低下与运量的限制注定了它要被涡轮机所取代。
涡轮喷气式飞机,涡轮风扇式飞机,涡轮螺旋桨式飞机,以及涡轮轴机。前三者被应用于公共航空机,负责载人载货,技术相对复杂的涡轮轴则被用于生产军用机和直升机,作军事用途或者农业、林业、工业的作业飞行。
满足了航空之梦后,人们又把目光投向了航天,投向了宇宙太空。所以,才有了加加林的第一次太空漫游,才有了阿波罗登月计划,才有了神舟号、嫦娥号的一次次造访太空之旅。在没有空气的太空中,靠燃烧空气产生动力的涡轮机无法发挥其作用,载有喷压式发动机的航天器应运而生。
这就是航空航天发展史,与之相比,飞艇与活塞式螺旋桨发动机的时代,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环。
每一个国家都希望自己的技术能领先于他国,小到飞机上的防御系统,大到人造卫星发射。前世,美国走在了前缘,欧洲各国紧随其后,而顾舒晗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末的华国,因为技术壁垒,在航空航天领域绕了漫长的弯路,才终于使得波音飞机和空客飞机不再霸占整个华国民航市场,国产机型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战斗机以及航天器也终于堪堪赶上那些航空航天强国。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她和她的同伴们都走得极为艰辛。这一世,占据时间优势的她,必将善加利用那些研究成果,站在航空航天领域的前缘。
顾舒晗虽然面上平静,眼眸中满是坚毅。
柏煜的呼吸明显变得沉重了不少:“你是说……你能够制造出比这更好的飞机?”
“理论体系已经相当成熟,如果有足够的原材料和生产工具,没有问题。”
柏煜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将那股子激动劲压下去:“幸好,那个时候遇到的你的是我。”他由衷地感叹。如果把这么个人才留给对手,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顾舒晗怔了怔,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她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回到了她穿越之初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同时也是‘顾舒晗’整个人生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