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回归
“有客到――”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孝子孝孙跪谢――”
满堂繁乱杂陈的罄铙鼓铃并哭喊声中,司仪的声音显得清亮而悠长。
简浔麻木的随着旁边的其他孝子孝孙们答着礼,触目所及的除了惨白,还是惨白,让她一时间又恍惚起来,她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
若是在现实中,眼前的情形明明就发生在将近二十年前,如今怎么会重演一次?可若是在梦中,这梦也未免太长太真实,太匪夷所思了!
“可怜见的,才二十出头,花儿一般的年纪呢,就这样去了,还一去就是两条人命……”
“可不是,原本多好的命啊,嫁得高门,夫妻恩爱,自己当家做主,还眼看就要儿女双全,何等的让人羡慕……可见一个人的福气,是生来便注定了的,该你的一分都少不了,不该你的也一分多不了……”
“大人还罢了,去了就去了,可怜的是孩子,听说才四五岁大呢,以后就得在后娘手下讨生活,经年累月的以泪下饭了……”
“可不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也不怪简大小姐伤心得木了,连哭都不会哭了……”
耳边隐约传来的悲悯声,让简浔从恍惚着回过了神来,嘴角便不自觉带出了一抹苦笑来,她哪里是伤心得木了,她根本就是震惊得木了的好吗?
明明她已在皇宫上空飘了两年多,因为死后灵魂被禁锢,哪里都去不了,更别说转世什么的,也什么都做不了,满以为只能这样做个孤魂野鬼,凄凉的飘荡永生永世了。
没想到忽然一阵邪风吹来,她被刮得东倒西歪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等终于能睁开眼睛时,触目所及的便已是一片素白,――她竟莫名回到了自己四岁时,回到了自己母亲的灵堂上!
一开始,简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幼时,她只是以为禁锢自己灵魂的封印终于被解开,自己终于得到了自由,所以附身到了某个小女孩儿的身上去,小孩子家家的眼睛干净禀性弱,家里又正办丧事,一时不慎克撞了以致邪灵侵体也是有的。
看着自己如今白白嫩嫩,藕节一样的手腕儿,简浔怕惹人动疑,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忙不迭念起佛来,她做鬼两年多,什么都经过见过了,对神灵的事已是深信不疑,也多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之心,如今好容易蒙菩萨保佑,让她不必再做孤魂野鬼,还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当然要让菩萨知道自己由衷的感激之情。
还是在恍眼看到灵堂当中牌位上写着“天朝诰授简门段氏夫人之灵位”一行字时,简浔才如被雷劈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俯身到了别个小女孩儿的身上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幼年!
她立时懵了。
若是附身到别个小女孩儿的身上,不管怎么说,未来总是未知的,她凭着前世的经验和阅历,怎么着也能为自己挣出一条光明大道来,虽然如今身体的原主也跟她前世似的早早死了娘,其处境总不能比她前世还惨罢?
可回到了自己的幼年算怎么一回事,这岂不是意味着,那些痛苦的、不堪回首的经历,又得一一重演一回,那些无边无际的凄苦与绝望,她也得再一一重温一回了?!
念头才一闪过,简浔已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命怎么那么苦,老天爷到底要作弄她到什么时候?
简浔寻常不哭的,连当初被简沫那样背叛,被皇上那样伤害,她都没哭过,沦为孤魂野鬼的那两年,就更是想哭也流不出泪来了。
但眼下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她前世的机遇又实在太过坎坷,让她震惊之下,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索性也就不控制了,经历了那么多,她已比谁都清楚,能像现下这样肆意的大哭出来,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简浔这一哭,便直哭了近半个时辰,才因累极渐渐止住,软软靠在奶娘何氏的怀里,再没了力气,心里却反倒清明了几分,不由思量起事情的始末来。
皇上恨毒了她临死也要拉了心爱的人儿简沫垫背之举,以致简沫一尸两命,不但亲自对她进行了鞭尸,还让人将她的尸体扔进了御花园偏僻角落里的一口枯井里,再让国师做法封印了她的灵魂,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她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怨,也只能在入了夜后,在皇宫上空漫无目的的飘来飘去,连想吓皇上一吓都做不到,更不提做其他的事。
好在她在皇宫飘了两年多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一步一步亲眼见证了皇上是如何与太后狗咬狗,咬到最后两败俱伤,又是如何被摄政王宇文修活活饿死,江山易主,遗臭万年的,也算是变相的替她报了仇,替她出了一口积在心里多年的恶气!
但她到底怎么会忽然就回到了幼年的?难道皇上一死,她的封印也随之解除了,灵魂也终于得到了自由?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必非回到自己的幼年啊,老天爷可真是爱开玩笑!
相较之下,对母亲的死简浔反倒不觉得有多伤心了,前世她虽只活了二十岁,连上之后飘的那两年,才也二十二岁,却因经历得多,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得只剩个影子,对母亲的印象和感情也像被水洇过的画儿,根本看不清楚了。
所以这会儿听得来吊唁的夫人奶奶们悲悯的话,她才会忍不住苦笑,她的眼泪早在前世和刚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时,便已流光了好吗?
很快又有其他吊唁的宾客来了,灵堂内自上而下免不得又是一番忙活。
如此折腾到申末酉初,总算没有宾客再来吊唁,灵堂内的孝子孝孙们也终于可以起身,回各自屋里歇息了。
二夫人古氏忙几步上前亲自抱起了简浔。
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妇人,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因府里正办丧事,从上至下都是一身素淡妆扮,倒为她只能堪称清秀的面孔,平添了几分风致。
此时此刻,她从脸上的神情到说话的语气,都写满了心疼与怜爱:“浔姐儿好孩子,你已接连跪了几日了,身体可还吃得消?二婶这便带了你回屋吃东西去,吃完洗个澡,好生睡一觉,明儿起来若撑得住,便再过来,若是撑不住,好歹还有江哥儿泊哥儿几个充当孝子孝孙,这边也不至失了礼数,大嫂便泉下有知,也定不会怪你的……可怜的孩子,这般乖巧懂事,却偏这般命苦,早早没了娘……”
说着,不由红了眼圈,忙强忍住了,吩咐下人们一通‘小心火烛,灵堂任何时候都万万不能离了人,有什么事立刻去报与二爷与我’之类的话后,抱了简浔径自往外走去。
这是简浔自醒来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第二次见古氏了,却依然立时攥紧了拳头,恨得牙根直痒痒,原以为随着前世古氏的薄命早亡,她早不恨她了,比起她后面的那些仇人,古氏对她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
可简浔发现,她实在没办法不恨古氏,不为旁的,只为她是简沫的母亲这一条,就足够她恨古氏至死了!
古氏却没发现怀里简浔的异样,只当她是因跪得太久太过伤心,才会浑身僵硬的,虽日日养尊处优,要抱个四岁大的孩子着实吃力,但为了能趁这难得的机会,让简浔较之以前越发的亲近自己,以达到自己夫妇某个不能诉诸于口的目的,少不得只能咬牙硬撑了下来。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眼看终于快到二房所在的瑞雪轩了,古氏实在再支撑不住,将简浔递给了她的乳母何妈妈。
简浔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身体也僵硬得不那么厉害了,她如今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实在不宜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打草惊蛇,而且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至今还没有任何头绪,总得先理出个头绪来后,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崇安侯府并不在大邺开国之初,随着太祖打江山的六公十二侯府之列,乃是后来才因功封爵的,至今也不过才传到第三代,算得上是朝堂和盛京的新贵,自然住的宅子也极尽富丽精巧之能事。
又因崇安侯府人丁不旺,如今的崇安侯简琛膝下只得两个儿子,长子便是简浔的父亲,如今的崇安侯世子简君安,次子则是简浔的二叔简君平,兄弟两个膝下也空虚,至今仅只一人一女尔,所有崇安侯府并不若盛京的其他勋贵之家那样,住得拥挤不堪,而是大房占了东边一大片宅子,二房占了西边一大片宅子,都住得十分的宽松。
领着简浔主仆一行人进了自己住的二房的主院,古氏先就问起来迎接的大丫鬟琵琶来:“二爷回来了吗?二小姐呢,这会儿在做什么?”
琵琶屈膝给古氏和简浔见了礼,才恭声应道:“二爷还没回来,二小姐歇了中觉起来,便由奶娘引着去院子里玩了……略走动了一圈儿,这会儿正洗澡呢。”
古氏因琵琶的失言狠狠瞪了她一眼,方点头“嗯”了一声,抬脚上了台阶,进了屋去,心里还骂着琵琶。
大伯娘才去世,做侄女儿的不去灵堂哭灵当孝子也就罢了,还有闲心去院子里玩,哪怕女儿如今年纪小,这样的事也足够让她名声受损好吗?
得亏这会儿院里没有外人,死丫头又立刻圆了回来,否则看她怎么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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