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六丫头把杜家姑娘带到芽舍里面待了几个时辰就出来了?里头再没旁人?”
“是那么说的,的确没看见有其他认。何况咱们府上翻来覆去就这么几长脸,要有陌生面孔,怎么也藏不住啊!”何况也没有必要藏啊!
老太太思量半晌,沉吟道:“看来我这儿孙,不简单哪!”
说是谢灵珠治好了杜家女孩的病,老太太可不这么想,她笃定了这事是谢韵跟谢灵骄的手笔。至于原因,大概是为了让谢灵骄拜得名师,同时让谢灵珠扬名。但此事做得太有风险,她心中很不赞同。
老太太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把谢韵叫了过来,准备好好敲打一回。
可是长子与她离心,无论她说什么,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趴趴没什么反应。
老太太无奈,只能把人打发走了,心中暗骂其忤逆不孝。
大的不孝,小的更没规矩。
谢家孙辈,就是谢敏心,每日起来了,也晓得来给她请安。倒是映月轩那丫头,自回来之后,愣是一次都没来过。
她倒是把灵珠一回来就被她给禁足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看到映月轩热热闹闹,心里不自在。
可惜她自不自在,如今根本无人关心。已经入秋了,谢韵忙着盘账秋收,整日忙得不着家。谢灵骄在书院,也就每寻回家一天。谢灵珠更是个死宅,除非她愿意,谁也别想让她出映月轩一步。
陈氏倒是日日来罄书堂,可她每回来,全幅心思都在谢敏心身上,哪有时间关心她高不高兴。
老太太别扭着别扭着,也就过去了,就是每每想起来,就要抱怨一回。她一抱怨,灵珠就读了一跳罪状,现在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不孝的标签了。谢家几个女孩子们听见了,都暗暗得意灵珠不讨老太太喜欢,对老太太,也越发孝顺起来。
最高兴的,自然要数谢敏绮。
自从谢灵骄兄妹两人回来之后,内宅就没有一天消停的。
二房不仅被夺了权,连孙氏都被关起来了。家里库房被人搬空,到现在也查不到线索,谢家上下,把什么事情都怪在她母亲头上。
现如今,家里吃的穿的都要节俭,身边使唤的丫头也没有几个,为这些,家里姐们一有不高兴,就对着她阴阳怪气地嚼舌头。
谢敏绮是二房嫡女,上头有两个庶姐,下面还有一个庶妹。往年她们都要巴结自己的母亲,对她也处处讨好,现如今见二房失势了,立刻就换了一副脸孔。
谢敏铮非常讨厌无所事事的大伯与抢了母亲管家权的大伯娘,对全家最受关注的谢灵珠,就更厌恶得不得了了。
听见老太太骂她不孝,她心里欢喜,恨不得到处传扬
。
可没想到,她这还没高兴两天呢,就见自己的嫡亲哥哥谢灵峰颠儿颠儿地买了礼物去巴结谢灵珠了。
这一下,可把谢敏绮给气了个半死。
等谢灵峰从映月轩回来,谢敏绮直接把人堵在门口不让进了。
“你跟大伯他们好去,还回来做什么?”
谢灵峰根本没把妹妹的质问放在心上,只对她当了自己的路表示不解:“敏绮,你这张牙舞爪的,像个什么样子?”
“还说,现在娘被关了起来,你就立刻去巴结那边那位了。人家怎么没留着你呀,还回来做什么!”谢敏绮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一想自己的亲哥哥都没有给自己送过什么好玩意儿,现在却巴巴地买了东西往映月轩送,她心里就难过的要命。
要知道这段日子地里的收成还没有卖出去,商铺的帐也还没有盘完,郢国府上下,都还受着穷呢!
她自己手里几个零花钱,都跟宝贝一样藏着,一点不敢拿去花。哥哥是家中长子,爹娘加上老太太,即便再穷也会想办法紧着他,所以谢灵峰手上还是有银子的,只是也不多。
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他居然还拿出银子来给谢灵珠买东西,可见对那位是极为在意的。
谢敏绮哪里会高兴,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给伤成七□□块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们的妹妹,她刚从外面回来,我这做大哥的,送两个小玩意儿给她怎么了?”
谢灵峰对妹妹敢这么当着下人的面质问自己很是生气。
他是谢家长孙,从小就被要求要威严,所以对家里的妹妹们,也从来都是严肃有余,亲近不足。不过谢敏绮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所以对她,谢灵峰还算宠爱,但长幼尊卑,他还是看得很重。
至于给谢灵珠买小玩意儿,当然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他只是好奇,杜家小姐的病到底是怎么治好的。
这件事已经成了京中第一等的悬案,人人都在好奇,人人都在打听。就连他,这段日子也已经被问了无数次。
因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要死了的痨病鬼治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谢家若藏了什么名医灵药,他这个长孙居然不晓得?
但对于这件事,谢家上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知道点内情的谢韵几人,也从来缄口不语。谢灵峰无奈,只好从谢灵珠身上找突破口。一个从乡下回来的小丫头片子罢了,说不定就能打听出个什么呢!
结果倒好,他巴巴地跑去映月轩当好哥哥,偏那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东西她倒是收了,他问什么,却连个眼神都欠奉。
本就心气不顺的谢灵峰,还想着从映月轩磨出消息呢,自然不敢对着谢灵珠发脾气,为了不把自己气死,只好忍着怒意回来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他还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却没想到,刚走到清水阁门口,就被自己的亲妹妹堵住了,还当口就是一蹲控诉。
谢灵峰的面子,可比妹妹心情重要多了,他狠狠瞪了谢敏绮一眼,训斥道:“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
说完袖子一甩,走了。
谢敏绮没想到哥哥就这么对她,呆愣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又气又恼,又因为被丫鬟们看了笑话而羞耻万分。
“哥哥!”
最终,谢敏绮捂着脸,哭回去了。
父亲没在家,哥哥不管她,老太太整日带着七妹妹谢敏心,根本没精力顾忌她。身边最亲近的奶妈跟嬷嬷,早就被陈氏借口清减人手打发走了,现在身边伺候的,全是之后提拔上来的。这些人都是甘嬷嬷亲自长眼,就没有一个合心可用的。
谢敏绮哭,她们劝了几句劝不住,也就干脆不管了。于是谢敏绮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待到哭累,连午饭都错过去了。
长了这么大,谢敏绮还是头一回被饿了肚子。
听着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就更觉得着急可怜,是天底下顶顶凄惨的小白菜。
饿了肚子,自然要去找娘,谢敏绮一跟头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小佛堂去了。
那小佛堂在西北院最角落里,平日都没什么人。老太太为了让孙氏反省,除了送饭的人之外,根本不准任何人过去看她。
谢敏绮很怕老太太,根本不敢不听她的话。
但是现在,她因为太过伤心,连最可怕的老太太都忘掉了,只想见到孙氏,想要哭诉自己的委屈。
西北偏院平日没什么人来,照看的人也不怎么上心,谢敏绮一路畅通地进去了。
见了孙氏,母女两人先是抱头痛哭,然后谢敏绮期期艾艾,把自己受到的委屈都说了。
父亲不着家,回来也歇在姨娘处,对她根本不管不问。
哥哥倒好,已经开始巴结大房了,就只有自己没人看重,连饭都不给吃了。
“好你个狠心的陈程玉!竟然这养折磨我的女儿!”听了女儿的控诉,孙氏恨得呲目欲裂。
其实这段日子,她过的并没有多难。虽然禁足在了小佛堂,但她丈夫儿子都还在,下人们也没敢为难她。
一日吃穿花用,虽然不好,但也从来没缺少过。加上这段日子她也从送饭的人那里打听了,郢国府上下,都在俭省着过呢,这样一想,她也不为难了。
原本想着,待过上几个月,待家里境况好了,老太太也气过了,自己再想办法出去。
可是没有想到,这才多久,她们就敢磋磨自己的女儿。
男人无心也就是了,儿子竟然也是个白眼狼。可怜她的敏绮,从来养尊处优,吃用的无一步精细,到了陈程玉的手中,竟然连饭都不给吃了。
孙氏想到都害怕,内宅里头折磨人的阴私手段,她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不少的
。
以前瞧着陈氏蠢笨老实,却原来是看错她了。
孙氏越想越恨,倒忘了自己到现在都还想着怎么把谢灵珠送出去给丈夫升官加爵这件事。
也是,在她的心中,吃饭穿衣,可比成婚家人要重要多了。
女人么,谁都是要嫁人的,何况灵珠要是能进东宫,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她不觉得是在利用灵珠,相反,她觉得那是他们对她有恩,她该感恩戴德。
作为媳妇,孙氏自自认自己比陈氏要合格得多,她可是处处在为郢国府考虑呀。况且她这些年当家,虽不能说问心无愧,但可从来没有让那个孩子饿过肚子。
陈程玉连这种事就做的出来,可见其心狠手辣。她要是不早作打算出了佛堂,自己的女儿,不真要被折磨死?她可不能再在这里干等着了!
想到这里,孙氏眼泪一抹,对谢敏绮道:“好了,乖女儿,你别哭了,她不是不给你饭吃吗?你就去罄书堂找老太太要,找老太太告状。我倒要瞧瞧老太太怎么说,这么大哥郢国府,竟然连家里的嫡出姑娘都要饿肚子了,看谁有脸。你放心,娘很快就出来了,娘一出来,就替你报仇。”
“娘!真的能出来吗?可是老太太说要让你好好反省,不把功臣田赎回来就……就别想出来……”
被孙氏‘卖’出去的功臣田,谢韵跟陈氏当然不会吃力不讨好地去赎买,至少短时间不会,何况现在谁都知道,谢家正穷的叮当响,根本没那钱。
至于谢勋跟谢灵峰,两人做贼心虚,可不敢自己把田还回来。
这样一来,赎买功臣田一事,就被扔那儿不管了,被关起来的孙氏,也就只好继续在佛堂里待着。
别人靠不住,孙氏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她搂着女儿,小声道:“听娘的话,等你回去了,就去找你三婶婶,告诉她,让她来见我,我有事与她商量。”
“这……”谢敏绮敏感地意识到母亲跟三婶婶是有什么秘密要说,她心里好奇,想问她准备跟三婶婶商量什么。
孙氏却以为她是害怕,遂安抚道:“别怕,听娘的话,没事的。娘就是担心你饿肚子,你三婶婶娘家有的是钱,想跟她借些银子给你买衣裳。但这话可不能跟旁人说,说出去,你三婶婶就不借了。”
原来是这样!
听她这么一说,谢敏绮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她无聊地点点头,说:“好。”
“别怕,万事有娘呢!”孙氏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你也别生你哥哥的气,他是男孩子,读的是圣贤书,为人正是心胸宽广光明磊落不过。六丫头刚回来,他心里拿人家当妹妹呢,送点东西也是正常。再说,谢灵骄回家时,不也给你们带东西了么?”孙氏就生了谢灵峰跟谢敏绮这两个孩子,自然不想让两人心中有隔阂,这才好生劝解:“咱们女人,一辈子都在内宅,所以看事情,看得真。而你哥哥跟你爹爹呢,他们读书上进,为官做宰,家里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们。所以敏绮,你不要记记哥哥的恼,反而还要帮他看着,免得被后宅那些小丫头们哄骗了。至于他给六丫头的东西么,不就是两个花鼓么,等娘出来了就给你买,给你买整整一屋子
。”
谢敏绮终于破涕为笑:“好,我听娘的。”
映月轩。
谢灵珠摇摇手上的小花鼓,十分无语。
“她是不是记错了,以为我是一岁还是两岁?”
所谓小花鼓,就是两边缀着小锤子一摇就响的手鼓,通常情况下,这种东西是用来哄襁褓中的婴幼儿的。
她从来没有想到,外表六岁,内心三十六岁的自己,还会收到这样的礼物。
有点感动于谢灵峰的情商。
“一个公子哥儿,哪里知道该给小姑娘送什么东西。”
送这么莫名其妙的摇鼓来,反而说明是他亲自挑选的。甘嬷嬷话里的意思她明白的很,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堂兄到底是太耿直还是聪明过人了。
“那甘嬷嬷怎么看?”
“老奴不敢议论主子。”
甘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偏心二房,甘嬷嬷自然也更喜欢谢灵峰。
虽然现在人人都知道甘嬷嬷是替灵珠办事,但她的臣服,完全来自于对灵珠的畏惧,至于感情,当然还是跟老太太要深一些。
不过灵珠一点都不在意,现在她手上没有可用的人,所以对甘嬷嬷的要求么,也是好用为上,忠心不忠心,并不怎么要紧。
“不说就算了,反正他突然示好,除了想来见见我这里的‘神医’之外,也没有其他意思了!”
灵珠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就吓得甘嬷嬷双股站站。
她畏惧灵珠,便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可怕的。
那随意能够召唤出来的人偶,以及不知道怎么治好痨病的手段,都让她害怕。
因为她人在映月轩,所以她比其他人更知道映月轩的情况。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不得了的手段,没有不得了的高人,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六姑娘,而且很奇怪,府上每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六姑娘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了她的深不可测。甚至有时候她都在想,面前这位,或许根本不是人。
然而又想到她一出生就带着的那颗珠子,这个想法就被自己打消了。
那珠子时认人的,出了六姑娘自己,别人想要拿走,不说没命,至少也是魏无忧那个下场。面前的六姑娘还好好的,就说明面前这个,还是大太太当初生的那位小姐。
小姐能有这样的手段,恐怕当真是天神转世,自带神灵了。
如此一来,甘嬷嬷就更加畏惧。
灵珠看到甘嬷嬷被自己随口一句话,吓得都要跪下的样子,很是无语。
她无奈地叹口气,说:“你下去吧,待会杜家姐姐要来,就说我睡着了
。”
甘嬷嬷终于逃命一般出去了。
然而灵珠的午觉,到底还是没有睡成,她刚准备换衣服,谢灵骄就回来了。
他不仅从书院回来,还带来了魏家的拜帖。
“魏家拜访?是要来做什么?”灵珠这可好奇了,不管魏家多么不喜欢安和公主,但魏无忧的手到底废了,魏家就算只是面子上,也要跟谢家划清界限才对。
“魏家准备对咱们示好?”
谢灵骄把拜帖扔到一边,道:“我想大概不是魏家要对咱们示好,只怕是东宫的意思。”
谢家成了杜家恩人,以杜老大人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名望地位,太孙想要交好是在所难免。
至于灵珠,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说不定还能收服她背后那位神医。
有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东宫再养灵珠这么一个祥瑞,想来天下百姓只会全心全都拜服。
魏家是铁杆东宫党,太孙的正妻正是出自魏家。
想要让灵珠进东宫,做这件事的,就只能是太孙妃。
可因为魏无忧的事情,魏家与谢家已经多年没有来往,如果贸然相邀,恐怕会让谢家心存抵触,所以才让魏家先出面,表示自家并没有提魏无忧母子报仇的意思。
至于拜帖为什么会在谢灵骄手上,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了。
两家自无来往,突然走动起来也说不过去,这不,正好魏家有子弟与谢灵骄在一个书院,先从小辈们身上下手,就要合理多了。
所以这次的拜帖,是魏家公子上门,要来与谢灵骄探讨学问。
这理由还真是……
“那哥哥的意思?”
“事情很明显,我们待不待客都一样。魏家的主要目的,就是对我们表示善意,现在拜帖送上来,善意已经传达,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来,恐怕就是东宫出手了。
灵珠好奇地想,皇太孙是想干什么呢?威逼利诱,让她把神医交出去?还是直接把自己带到皇帝面前,让她给皇后治病?
风险都太大了。
而且听说皇后有意另立储君,东宫说不定还巴望皇后早点死呢。
“反正下一步,我只要能进宫给皇后娘娘续命就可以了。其他人想要干什么,任他们去好了,拜访什么的,哥哥自己看着办就行。”
“马上中秋将至,按照往年旧例,东宫会邀请外命妇于蟾章台赏月。如果东宫有意拉拢,大约就是会向郢国府传召,母亲那里我会提醒,到时候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知道了。”灵珠嘻嘻一笑:“哥哥总是小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