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派发月钱的是二太太孙氏,但子湖院的人领不到月钱,心里怪罪的,却是陈氏这个大房女主人,主家不给钱,下人们也懒得干活了。
孙氏这些年的经营很有成效,不过几日,子湖院连院子里的落叶也扫不干净了。腰酸的有,腿疼的有,连家里的老娘生孩子,也跑来求恩典告假。
陈氏从灵珠那里拿了金子,却一点也舍不得发下去,想着左右要把人打发走,这种事自然宜早不宜迟。
因此在挨了两三日之后,陈氏终于发了怒,把子湖院的人都叫到跟前,直接言明大房穷的揭不开锅,用不起这么多人了,让他们自找出路去。
众人一听,心里都有些打鼓。
他们虽都是下人,但在谢家这么多年,日子过得比外面普通百姓还要好些。其中有许多,俱都是拖家带口有儿有女的。一听陈氏说要打发人,哪有不害怕的?
他们都是谢府的下人,所谓打发,万没有自由离去一说,而是被拉出去发卖的意思。一时间哭求的哭求,磕头的磕头,整个子湖院里,哀泣凄绝之声不绝于耳。这动静,自然逃不过孙氏耳目。
“什么?陈程玉说要把子湖院的人都打发走?”
“正是呢!这会儿子湖院正闹得厉害,下面人心惶惶的。这不,管家看不过,这才求到太太跟前来,让您过去瞧瞧呢。”
孙氏冷笑一声,道:“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气性了!”
“大约是觉得,二哥儿跟六姑娘回来了,她腰杆硬了吧。”
“走,瞧瞧去!”
孙氏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子湖院。
刚一进门,就被人发现了,这些哭了半天的小丫鬟媳妇子们,一见到孙氏,便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掉转头,朝她那边磕起来。
“太太救命,求二太太替我们做主啊!”
“快别哭了,快别哭!”孙氏一边安抚跪了一地的人,一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快别哭了,惊着了老太太,那可如何是好?”
听了她这话,众人的声音总算小了一些。
一个管事的嬷嬷这才大着胆儿,与孙氏说:“二太太,求您给咱们做主啊!我们在场的,都是些下贱/人,在谢府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太太如今嘴巴一张,就说要把我们都打发了出去,这让让我们,我们……呜呜呜……”
“你们这些人,必然是犯了什么错,大嫂一向好性儿,若没有个由头,怎么会莫名其妙要辇了你们出去?我必要问个清楚才行。”
孙氏明知这次陈氏发难是因为二房克扣月钱一事,偏当着这多人的面说陈氏要赶人,一定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这样一来,众人自会更加记恨陈氏。
却不知陈氏积了这许多年的怨气,如今好不容易了有丈夫女儿的支持,哪里会轻易让她得了好。
一听见孙氏说话,陈氏就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水红的衣裳,虽已年过三十,瞧着却与个小媳妇没什么两样。
见了孙氏,她露齿一笑,说:“二妹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便只好亲自命人去请了。”
“大嫂这是哪里话,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派人说一声就是,哪里用的着这般大动干戈?若不是管家来说,我还不晓得呢!大嫂,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呀?这跪了一地的,可都是咱们府上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即便有什么不是,罚一顿也就好了,何必要把人撵出去!再说,咱们谢府,可不像那些普通人家,那里就能随随便便打发人,可不要惹人笑话了。”
深宅大院,里头有太多见不得人的隐秘事,因此一般大户人家,是不会放内宅的人出府的,因为他们一走,内宅的事也就被带出去了,这可是任何人家都不会允许的。所以这些生存于内宅的下人,想要脱离这个家族,除非死之一条,再无其他选择。
孙氏话里有话,陈氏哪里听不出来。
她冷冷一笑,道:“我们坐得端行的正,不怕任何人说。不过二妹你也想差了,我说要打发他们,并不是准备把人辇出去。方才你也说了,这些都是府里的老人,这么多年来,功劳苦劳都有,要把他们撵出府去,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我不过是说,我子湖人单力薄,如今累得他们连月钱都领不上了,他们且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让我哪里忍心?左右大房也就我们几口人,不必多少人伺候,不如就让他们出去,瞧瞧哪里有合适地方,便安插下去,子湖院,就不用伺候了。”
“这……这是怎么说的?”孙氏听了陈氏的话,立时就哭了起来。她拉着陈氏的手,凄凄苦哭地说:“大嫂这是在怪我了?也是,都是我的不是。下人们的月钱,一向是我派发的,这回账上出了点儿漏洞,便耽搁了下来。我本想着,也不过就是推迟个几日,哪里想到,却让嫂嫂这样生气,竟!竟要发这么大的怒气!”
孙氏掉起眼泪来,那可真是滔滔不绝来势汹汹惨绝人寰。
“也怪我没用,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开销,如今家里,又只靠着二爷一个人支撑,我便想着,总要为小的门考虑一些。峰哥儿进学得要束脩吧?骄哥儿如今回来了,总要拜名师吧?还有六姑娘刚回来,衣裳穿戴,哪里不要银子?我这里一时错不开,这才……”
孙氏絮絮叨叨,把家里的艰难,只道家计艰难。
陈氏安安静静听她说完了,依旧只有一句话:“我正是知晓家计艰难,才更想给弟妹减轻负担。弟妹你是当家的人,把这些人都带走了,自然会给他们安排更好的去处。”
左右一句话,家里既然连月钱都发不下来了,那还要这么多用人干嘛?不如趁早打发了好。
至于面子?
大房连里子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陈氏下定了决心,要把子湖院的人弄走,孙氏却不敢当真让子湖院没人伺候。
她可是管家的人,要是让人知道二房仆从如云,大房却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还不戳她的脊梁骨?
不仅不能让大房没人,反而应该让大房花团锦簇才行。
孙氏抹了泪,赶紧道:“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嫂嫂千万别生气,我这就下去,把他们的月钱发了,即便我们与老太太处没发,我拿着自己的嫁妆补贴,也先着子湖院。”
孙氏说着就要走,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看到门边笑吟吟站着的谢灵珠。
“二婶婶去哪儿呀?”
孙氏刚抹了眼泪,见着谢灵珠,便露齿一笑,道:“婶婶去把月例派下来,免得你娘生气。”
“哦?那正好,我跟婶婶一起去。”说完看了一眼陈氏与跪在地上的众多仆人,道:“不如大家都一起过去吧,我刚才看到老太太带着人,也往清水阁那去了呢,大约是要替大伙儿做主。”
婆子们一听是老太太要替他们做主,一个个都高兴地爬起来,要跟着去清水阁了。
孙氏却皱了皱眉,不知道老太太没有知会一声,忽然就清水阁去做什么。
心里不解,眼下却不好说什么,孙氏只能带头,陈氏与谢灵珠随着众人,浩浩荡荡往清水阁去。
到了清水阁院一看,老太太果然在。不仅如此,连许久不曾归家的谢静也在那里。
清水阁里扎了不少人,孙氏住的屋子跟临近几个院子,都被弄得乱七八糟,连挂了好几把锁的小库房,都被撬开了。
孙氏骇然怒道:“这……这这到底是哪个天煞的!”
“呵!二嫂来得正好,我也想问问是哪个天煞的,仅有那么大的胆子,发卖我谢家的功臣田。”
孙氏这才看到老太太阴沉的脸,以及她身后被撬开的几个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箱子。她心里咯噔一声,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巧。
到这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月钱。她心里惊涛骇浪,正着急地想着怎么解释这满箱子金银珠宝,却见老太太冷着脸问:“孙氏,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氏身子比脑子动得快,只见她猛地往地上一跪,继而嚎啕大哭道:“老太太明鉴,这是有人陷害我呀!”
“陷害你?谁要陷害你?仔细说来。”
孙氏知道,老太太到底还是偏着二房的,于是哭着说:“这无凭无据的,儿媳哪里敢说是谁陷害,没约是我这些年当家,当了有些人的路了,这才被人狠心算计。”
这话明打明,只差直说是大房下手泼脏水了。
陈氏沉不住气,立刻就要与她争论,被灵珠拦住了。
她安抚了陈氏,转而问孙氏:“二婶婶说有人害你是因为您碍了别人的眼,难道这个别人,说的是三叔跟三婶婶?”
“我可没那么说。”
“这就奇怪了!”灵珠道:“咱们郢国府,除了两个嫁出去的姑姑之外,就只有爹爹,二叔,与三叔三个人。这么多年二婶婶当家,是因为母亲身子不好,主动让二婶婶帮忙分担的。娘是谢家宗妇,想要当家掌权,随时都可以,这点说出去,任何人都挑不出个错来。既然母亲是主动让权,当然就不会使这些小心机来陷害人了。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下三叔跟三婶婶了,然而三叔常年在外奔波,三婶婶也深居简出,他们就是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手段呀!二婶婶,您连祖父的功臣田都弄丢了,反而你这里金满箱,银满箱的,这可真是……让祖母怎么跟祖父交代呢!”
“你!这里大人说话!哪里有你小孩子插的嘴!你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年,不懂事就别说话。”孙氏横了灵珠一眼。
灵珠冷笑:“这可是我们谢家的事,二婶婶您连祖父的功臣田都敢卖,我们这些当孙子孙女的,若连句话都不敢说,可真就要被斥不孝子孙了。”
孙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谢静说:“灵珠虽然年幼,但她的话不无道理。郢国府能有今日,全靠父亲与祖父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如今父亲故去还没几年呢,府里就有人连陛下赏赐下来的功臣田都敢卖了,此事不说清楚,我就只能请陛下做主了。”
这个时候,得了消息的谢家男人们终于赶了回来。
谢韵谢勋谢灵峰谢灵骄,以及没什么存在感的三房谢灵英,都聚在了一起。
孙氏一见这阵仗,知道要不好,立刻哭号着告罪,只道自己所做一切,俱都是迫不得已。只因郢国府上下,只靠丈夫一人担当,而她为了丈夫的前程,不得不处处结交疏通,这才耗费了大笔的银钱。至于功臣田一事,也不过是周转一手,只能手头宽裕,便会立刻赎买回来。
老太太本就偏心二房,听了她的话,竟然还想保住孙氏的脸面,便强硬发话,将机缘巧合看了好戏的下人人们都遣走,连同灵珠跟陈氏,也以年幼跟无知妇人的理由,命令她们回自己院子待着。
灵珠道是不在意,反正整个郢国府,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什么事能逃过她的耳目。即便自己不在场,也能通过监视器,看到现场直播。
相比起来,陈氏就不淡定多了。
她一回到子湖院,就心惊胆战抓着灵珠的手,道:“孙益茹也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连功臣田的主意都干打!灵儿你之前这么斩钉截铁,难道是因为早就知道她做下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当然……”不是。
灵珠可不敢告诉她,就凭二房两口子准备拿她去送人搭关系,她就要让他们彻底失去郢国府的话语权。只是没有想道,还不用她栽赃陷害,光一查账本,就足够孙氏喝一壶了。
没有了孙氏瓜分的那些金钱的支撑,谢勋想要巴结皇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老太太是家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偏心二房,再大的过错,恐怕都会被她兜下来。
她想来想去,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谢静,谢静不是老太太亲生,两人是继女与后母的关系,相比起她的父亲,发作起来也更合适一些。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让谢氏主枝出面,然而归根结底,她是想自己当这个家的。如果这时候把主枝的人牵扯进来,有了这个开头,以后有什么事,主枝就会理所当然地出手。这样一来,无疑给自己找了个长辈压在头上,她可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现在她借着谢静的口,把这件事闹出来,但最终会怎么处置,还要看大姑姑跟父亲能不能稳的住。
灵珠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等着结果。
陈氏心里着急,干脆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圈圈。
嘴里还念念叨叨:“这不该啊!孙益茹那贱/人,一心想让她儿子继承郢国府,为了这个,她巴结老太太巴结的跟什么一样,怎么会就……就这么败家了……”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二婶婶不过是做两手准备罢了。”灵珠跟她解释说:“二婶婶想让谢灵峰继承爵位,那也是建立在哥哥早夭的前提下。六年前哥哥虽身子不好,但不是到底没死么?二婶婶怕是想着,如果谢灵峰能继承家业更好,实在不行,至少要把钱财全部抓在手里才行。功臣田,那可是郢国府的基业,她做得十分隐蔽,谢家这么多年没有想起去查过,而且即便要查,换一个人,恐怕也查不出个什么东西来,如果不是遇上我,哼!”
“是是是,多亏我女儿机灵!”
陈氏巴巴地凑到灵珠跟前,问:“娘的好灵儿,你快告诉娘,你到底怎么发现的?那孙益茹,到底是把功臣田卖给谁了?”
陈氏宅斗技能不过关,储物箱的秘密更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灵珠只专心致志嗑瓜子儿,任凭她怎么好奇,都不再多说一个字。
清水阁那边闹的很大,陈氏派了胭脂悄悄去听,等她回来说,老太太一气之下,把孙氏打了一顿。然而打完了,还是说孙氏所为情有可原,只让她把卖出去的功臣田全部赎回来,之前种种,便既往不咎。
灵珠听完,冷笑连连。
那些功臣田怎么可能真的卖出去了?不过是孙氏悄悄放进了自己的腰包而已,让她赎买回来,不过是拿着郢国府的钱,再让她肥一次腰包而已。而继承郢国府的可是大房,真让她们这样做,不过是拿着她父亲的东西,再一次偏帮了二房罢了。
难怪父亲这些年对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耐烦了,在这个孝道是天的世道里,有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心的母亲,还真是让人无力招架。
不过,大姑姑谢静可在呢?会让她这么容易大事化小吗?
灵珠心里有点不放心,准备躲回自己屋子里去看录像。不过还没等她回映月轩,就见父亲跟哥哥回来了。
陈氏立刻硬了上去,紧张地问:“夫君,怎么样了?”
谢韵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话。
谢灵骄沉默半晌,终于道:“实在不行,恐怕只能分家了。”
“分家?”陈氏吓了一跳,急忙道:“不行!我不同意!”
老太太还在,他们那里敢分家?除非丈夫跟儿子的前途都不要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些年她也不会这些憋屈地缩在子湖院当乌龟了。而且就算分家了又怎么样?他们是大房,分家之后,老太太还是跟着长房过,到那时候老太太心里不痛快,还不是得天天折腾她了。
“二叔行事不端,祖母又太过偏袒,不早作打算,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父亲有官职在身还好说,偏偏父亲只挂了个闲职,还是武职。而自己刚从越州回来,刚刚进学,还没有出仕,实在是处处受制。
要是家里只有老太太跟孙氏糊涂也就罢了,偏偏最糊涂的,居然是谢勋。这个人太过急切,外面虽然都因为皇后病重开始动作频频,但今上到底才是一国之君啊,况且今上虽然上了年纪,可那身子骨看上去,可还坚朗的很。她急着盘东宫的关系,让陛下怎么想?
谢灵珠听了半天,没听出他们拿出什么章程,只好打断他们,问:“老太太这么偏袒二叔,那大姑姑是怎么说的?”
谢韵跟谢灵骄闻言,只是叹气。
灵珠立刻明白了,谢静即便再为孙氏所作所为生气,但她到底是个出嫁女。不论是为了郢国府的名声也好,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好,她都不会真的把事情闹大。而且她在夫家的地位,很大一部分程度,都还要依仗郢国府。因此保全谢家,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既然如此,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处置吧。只是提前打一声招呼,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得劳烦爹娘哥哥,一起吃吃苦头了。”
谢灵骄问她:“勺勺你想做什么?”
灵珠淡淡地问:“给哥哥一个选择,是尽快掌控郢国府重要,还是金钱重要?只能二选一。”
金钱财富,是保障他们锦衣玉食的基础,然而只有掌握了郢国府,身为堂堂郢国公的父亲,才不用像个长随一般,被老太太指使着去给二叔跑腿。自己这个真正的郢国府世子,才不用处处被老太太敲打着,给谢灵峰当垫脚石。妹妹谢灵珠,也不用为了讨好什么人,被送出去做二叔升官路上的棋子。
谢灵骄思量半晌,终于道:“当然是郢国府重要。”
那就是了。
于是第二日,被老太太保住了的孙氏,开始想方设法假装在赎买早就被她‘卖’出去的了功臣田。
子湖院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婆子,被陈氏趁机赶了出去,让四嬷嬷随便安置,都送到庄子上种地去了。
郢国府上下,在低气压中沉浸了几日之后,终究还是渐渐缓过劲儿来。
不过忙着到处补漏洞的孙氏,处境开始越来越坏。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想着,功臣田一事被发现了,她先把这事处置好,再回过手去查到底是什么人把她的秘密捅出去的。
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就跟遭了诅咒一般,开始事事不顺。
首先是在筹银子的时候,发现好好的半箱子银票,全部被老鼠咬成了废渣。跟银票放在一起的地契房契,同样也成了废渣。
这还不算,她好不容易从娘家借来的银子珠宝,居然在半路上遇到了贼人,这下银子没拿到,还反过来欠了一屁股的债。
除此之外,什么店铺着火,田庄遭贼。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老天爷就像跟郢国府过不去似地,什么坏事儿都一波一波地来。
告官也好,查探也好,怎么查得出的结果都是天灾意外,损失的银子,更是一分一厘都收不回来。
这时候老太太的整寿也该到了,损失忙着补漏洞,根本错不开身,最后只得由刘氏做主,简简单单小宴了一回。老太太心中不愉,但想到是为了让儿子早日填补上亏空赎回功臣田,也就忍了。可见对二房,老太太心疼到了何种程度。
另一头,孙氏因为老太太的宽厚心中感激,于此同时,却因为发生的事情,是越想越害怕。跟丈夫商量,商量不出个什么办法不说,还惹得谢勋忽然发怒,对她十分不满。弄得孙氏越害怕,越不敢声张。如此一来,不过两个月,郢国府内外,就开始支撑不住了,连老太太每日要用的燕窝,都供应不上了。
“这个孙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细珍贵。
这养成了她无比挑剔的五官感觉。
譬如一杯茶,她只光闻个味儿,就能知道是辰时采摘的还是巳时采摘。
端到跟前来的燕窝不对,当然更别想逃出她的法眼。
“这都连着几日了,就算是要赎买功臣田,也不必为难到这个地步呀!”
四嬷嬷也是为难,她悄悄跟老太太道:“说是咱们的南货铺子路上遇了马贼,此次损失不小。不光如此,我听下头说,罄书堂还好呢,下面的人,连新米都吃不起了。”
“什么!”
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郢国府有多少家底,她心里是很清楚的。也因为这样,功臣田的事情,才没有太为难孙氏。
可是如果真的因为那几块功臣田,孙氏就弄得谢府上下一派凄风苦雨,就有点不像样子了。
“不至于,不至于这样!”
然而终究,老太太还是不太相信孙氏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她按捺住心中的怀疑,转而吩咐四嬷嬷,说:“去把我的库房打开,拿些银子给孙氏送去,就说,先过了这段儿,等以后宽裕了,再还回来也是一样。”
其实话时这么说,基本上送给二房的东西,就从来没有要让还的。
老太太因为心爱的次子没能袭爵,对这小儿子就心中愧疚,于是无形中,就比往年更加偏心,自己有的那点东西,早就决定全部给二房了。反正这偌大个郢国府都让长子继承了,想来大房也不会在意这么点东西。
四嬷嬷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取了钥匙自去开仓库,谁知把库房一开,她就几乎吓昏了过去。
“老……夫人,夫人……”
老太太许多年没见她这么大惊小怪的了,忙问:“怎么了?让你取的东西呢?”
四嬷嬷哭丧着脸,又慌又急地对老太太道:“老夫人您……您自己去瞧瞧吧!”
四嬷嬷这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事。
老太太不再多问,连忙让丫鬟搀扶着,往库房去。一到了才发现,她那装得满满当当的,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以及这么多年的积蓄,早就不知去向。这时候的库房,里头空空荡荡,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
“谁!这是谁呀!”老太太气急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孙氏跟陈氏等人听说老太太晕倒了,都急急忙忙赶过来伺候。
很快老太太就醒过来了,她一醒来,立刻就吩咐下去,命人封锁所有房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又派人出去,将几个儿孙全部叫回来。
灵珠自然也在此列,不过她想到老太太这会肯定会大发脾气,她才不愿意跑过去给人当出气筒。于是拖呀拖,一直拖到谢家人全部都回来了,她才跟在哥哥身后,一起去了罄书堂。
“家里遭了贼,有人连我的库房都搬空了,这贼胆子大呀!”
听见老太太这么一说,众人一片哗然。
孙氏心里去世咯噔一声,忽然想到了这段时间自己的遭遇。
她脸色越发不好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听了老太太的话,谢韵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勋却立刻摇头,说:“这不可能,谢府上下诸多门房看家护院,且母亲的嫁妆,又不是小数,怎么会无知无觉就被人盗走?”
“说的也是!”老太太铁青着脸,说:“我也知道,那么些东西想要带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见家里,是出了内鬼呀。既然如此,就少不得大动干戈,来搜上一搜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完扫了众人一眼,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记在心里。
陈氏心虚,被老太太察觉了,当即决定,第一个要搜的,就是子湖院。
在老太太的带领之下,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子湖院去,孙氏心中大定,以为老太太之所以如此,是早有证据。如果真的在子湖院查出什么,正好把自己的损失也给她扣在头上。然而当陈氏的私库被打开一眼,里面空空荡荡,比老太太的私库好不了多少。
陈氏没有想到自己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当即心疼得哭了起来。
老太太脸色更加不好,这般将所有的院子搜了一圈之后,居然豪无所获。不得已,只好将郢国府所有的下人全部集中起来,一个个审问,为了撬开嘴,一向慈悲为怀的老太太,居然还动了刑。
可惜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忙了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谢家上下,没有一个人能睡的着觉——当然,除了谢灵珠。
查不出线索,老太太无可奈何,只能咽下这口气,准备以后慢慢查探。眼下重要的,就是让家里恢复正常。
可惜府内一文钱没有了,孙氏管着的田庄商铺,更是连连亏损。到这当口,别说拿出银子来周转,不用家里往里头填银子,都是万幸。
要说变卖几个铺子先做缓冲,孙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她就是不晓得倒了什么霉运,只要把契书交出去,变卖的银子到手不到一个时辰,必定会因为种种原因全部丢失。
连着这么来了两回,孙氏哪里还敢再去变卖商铺。
府内坚持了没几日,别说下人吃不上饭,连老太太那里,都快要开不起伙食了。下人们心中不满,自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很快外面都开始传起来,说郢国府近日事故连连,败落之相已显。
谢勋还好,谢灵峰首先受不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回到家里,便要拉着母亲问个究竟。孙氏终于经受不住,到底不敢跟儿子说,只好跑到老太太跟前哭诉去了。
“娘,咱们家里,这是遭了咒了呀!”
不顾老太太的惊怒,孙氏絮絮叨叨,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老太太听完之后,又晕了一回。
这回醒来,可再没有精神发作了。她只瞪着孙氏,怒道:“你敢指天发誓,不是你自己中饱私囊?”
“娘,媳妇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呀!”孙氏一边磕头,一边哭。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没有想到临了了,还要为吃喝为难。
她气得恨不能给这没用的媳妇两巴掌,可到底要存着力气,先把账查清楚了再说。
孙氏哪里还敢耽搁,立刻命人将账本全部搬来。老太太只翻了几摞,就几乎被气晕。
到最后,生怕再看下去直接把自己气死,只好吩咐丫鬟和嬷嬷替她看,她自己呆坐在一旁,直到傍晚连饭也没胃口吃了。
谢勋回来,听说母亲在查账,以为老太太这是在怀疑妻子了,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到罄书堂一看,却发现里头安安静静,黑漆漆,偌大个堂屋,竟只点了一盏灯。
“娘,下面人说,您还没吃饭?身子要紧,您可千万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吃饭?咱们谢府,如今哪里还有饭吃!”老太太随手一扔,将账本摔了出去。
谢勋拿过来,就着昏暗的灯火一看,顿时骇了一跳。“这……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问问你的媳妇。”
孙氏已经没哭了,这回只木着脸,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瘟神进门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你这蠢妇!”谢勋气急:“休要再胡言乱语,家里亏空,补上就好,万不可疯言疯语。”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事事都是针对她,事事都是针对郢国府。然而不管原因如何,她这个当家主母,当家当的连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养不活了,这就是她的大罪过。
这些时日,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可能是大房在背后搞鬼。为此她暗中让人留心子湖院的动向,可那一家子,日日在院子里绣花种菜,连门都不出。再者长房两口子也就那么点儿能耐了,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能一下子将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实在查不出线索,孙氏越想越歪,总觉得一切坏事,都是从谢灵骄跟谢灵珠回来之后才开始的。
要她说,六丫头谢灵珠,从出生就会惹麻烦,可见就是个败财乱家的祸害。有她在,大房不用做什么,谢家自然就要败了。
她咬牙切齿,想要把瘟神的名头按到谢灵珠身上。可惜自一开始,谢勋就打定了注意,要把谢灵珠包装成个贤淑旺家的祥瑞,只有这样,她才能顺利进入东宫为己所用。自己的儿子女儿,才能借着这一层出身,争取更好的前程。
如此一来,不说她无凭无据,就是她有证据,丈夫也要跟她唱反调,将谢灵珠的名声撑起来。
老太太等来心爱的小儿子,是想跟他商量个对策。可惜谢勋自认是圣人们生,万万不肯沾染黄白之物。
老太太自然不舍强求,无奈之下,只有另想办法。
她偏心二房,只是因为偏心自己的儿子,对孙氏,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眼下孙氏当家不利,老太太对她,自然再没有多余的耐心。孙氏不但被捋了管家权,老太太一怒之下,还要让儿子休妻。
所幸谢灵峰求情,终于才收回成命。但到此时,孙氏也终于彻底遭了老太太厌弃,被锁在后院一个偏僻小屋反省。
家里的积蓄不知所踪,外面的收成总也收不回来。
谢家上下终于到了柴尽水枯的地步。
即便是老太太亲自收权当了家,也支撑不起来。在苦巴巴地忍耐了几日之后,老太太终于大发慈悲,把陈氏叫到跟前,准备让她管家。
要在往常才,陈氏必定感恩戴德欢欣不已,可这个时候,她就不那么想了。
孙益茹把偌大个郢国府给败空了,老太太这就扔个空壳子给她,果然是见她好欺负?
陈氏扭扭捏捏,对着老太太哭了起来,说:“母亲,不是媳妇不愿替您分忧,而是这么多年,媳妇从来不曾管过家,这一时半会,实在不敢担此大任,若是一不小心,办坏了事可如何是好?”
陈氏死活不愿意接班,老太太一强硬,她就哭,哭得昏天暗地的,到最后老太太也无法了,只得下了死命令,说一句:“你是宗妇,这家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说完就打发了陈氏,再不让她在自己跟前碍眼了。
陈氏在罄书堂哭了好半天,最终被强行扔了管家权,才欢欢喜喜地回子湖院去了。
“这回可是老太太亲自发话,这谢府上下,全由我做主了,往后还有人敢不服,我立刻处置了她!”
谢灵珠点点头,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刚管家,以前那些被二婶婶收买了的老人肯定不服。头一个下马威,你可要立好,要是有疑问,就让甘嬷嬷给你帮忙。”
陈氏嘻嘻哈哈一笑,说:“没有了老太太掣肘,光下面这些人,我还是处置得了的。只是……灵儿,现在孙氏也倒了,咱们管家权也拿回来了,这银子……你该给娘还回来了吧?”
“谢家的银子,不是全都被偷了么?娘您就别惦记这个了。反正你当家,就是接个空壳子,这个家,你能怎么当,就怎么当。”
陈氏惊恐不已,就眼下这个烂摊子,她还真没有自信当得起来。她轻声细语,想要再跟女儿商量商量,却听谢灵珠说:“何况,有的人是记打不记吃,你不让府上饿上几天,谁知道你的难处?谁晓得咱们郢国府,是被二房被败家败完了才轮得到咱们当家?这种事,咱们吃了亏,总要让人知道才行。
尤其偏心的老太太,现在家里没钱了,把挑子扔给大房,谁知道等过了这一段,她会不会又开始作妖,把孙氏放出来?
所以得让她好好饿上几顿,长长记性才行。
谢灵珠十分认真地表示,根据现代养生理论,适当地饿一饿可以清肠胃,多吃些粗粮对老年人的身体很有好处。
陈氏说服不了灵珠,只好作罢。事到如今,她对自己这个女儿,已经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她说什么,她都有些不敢反驳了。
于是这日起,陈氏便召集人手开始盘账,准备正正当当地尽她的宗妇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