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杜若一直躺在床上,每日玉竹,鹤兰给她换个药,她就靠在迎枕上看书,有时候杜蓉会来探望,坐在床边上同她说话,这日讲到杜绣,竟说她突然病了,烧得有些厉害。
她惊讶道:“四妹的身体不是一向挺好的吗?”
“是啊,但这回是为你生病的。”杜蓉语气带着讽笑,“她说见你总是不好,打算抄写几卷佛经,下回供到菩萨面前去,结果就冻到了,她还真是好心呢!”
杜若都不知说什么。
其实那件事她反复的思量,也是怀疑杜绣的,毕竟杜绣当时就在身边,她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她的意图有些奇怪。说起来,她跟赵豫认识之后,杜绣总也是跟在身边,看起来她很想跟赵豫亲近,可现在想想,杜绣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想亲近赵豫。
不然她何必每回都拉上她呢,她有时候在回避,杜绣却不停的提醒赵豫,让他注意到她。
这实在是……
她弄不明白。
杜蓉道:“你的腿现在可好一点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不然我生怕你到过年还不能下床呢。”杜蓉很是兴奋的道,“今年长安要办上元节的灯会,听说还有灯塔,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看过灯会了罢?”
兵荒马乱的,别说庆贺佳节,有时候连顿团圆饭都不可能吃,因为杜云壑总是要外出的,危险的时候,他们在家里提心吊胆,生怕他回不来。就算在家,这种节日也不过是随意过一过,就是鞭炮这种东西都难寻呢。
现在不一样了,到底算是安定了些。
杜若道:“我那时肯定好了,就算不好,我也得让哥哥背着我去!”
杜蓉哈哈笑起来。
在春节前,杜若已经能出门,她去上房那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忙叫她坐过来,柔声道:“可留了疤了?要有一丁点儿,也还得看大夫。”
“现在是有一点,但是大夫说,过阵子就会消掉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边,“叫您担心了,也不能陪您,我一个人在屋里不能下床可是无聊的很了,所以看了好些话本,下回给您荐个好看的。”
“好好好。”老夫人一叠声的答应。
祖孙两个说得会儿话,杜若道:“听说四妹还在病着,我去看看她。”
说到杜绣,老夫人神色就有些复杂。
这孙女儿她看在眼里,人是很机灵的,从小就知道讨好人,论到心机,家里姑娘们没有谁比得上,这样的孩子有点叫人担心,所幸她一直没有犯过错。今次也不知是不是,但她既然愿意为杜若弄到自己病了,再如何说,还是有些姐妹情谊的。老夫人微微叹口气,与杜若道:“那你便去罢,她这阵子也吃了好些的药,你叫她好好养病,最好年前就能康复了。”
杜若应声。
走去杜绣那里,她果然还躺着,人看起来瘦了一些,杜若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我还不知你竟然为我抄佛经呢,也实在是傻了一点儿,我又不是生了大病,现在倒好,你自己病了。”
杜绣咳嗽一声,往上挪一挪靠在迎枕上:“我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那日是有我的错,要是我不与大殿下过来,兴许你就会没事。”
她已经知道,杜若真的是讨厌极了赵豫,宁愿摔在地上也不肯让赵豫扶她。
真是不知道她的想法。
杜若沉默会儿,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大殿下和好?”
杜绣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不是希望,而是你们本来就好好的呀。”
“那是以前。”杜若道,“而今我是不会的了,至于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她顿一顿,“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不会与他亲近的了,他对我来说,只是大燕的皇子。”
没想到她会跟她说这些,杜绣讪讪笑道:“三姐姐,我听不明白呢。”
“听不明白就算了。”杜若道,“刚才祖母与我说,让你好好养病,下回莫再这样,毕竟抄写佛经对看病是没有什么用场的,不然大姐早就予二姐抄了不知道成千上万卷了。”
她们那样深的感情,杜蓉都没有抄,凭杜绣与她,抄什么呢?
杜绣眸光闪了下,拉住她的手:“我晓得了,三姐姐,我其实也是巴望着你好,毕竟在这家里,你同我是最为亲近的。”
虽然那两个人跟她同父异母,但杜若的性子是最好的,她拉着她的手不放。
那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凉的,又好像热热的,杜若一时倒不忍心抽开。
外面的珠帘被挑开了,只听银杏禀告说,唐姨娘来了。
唐姨娘在杜家是待了好些年的,她生下杜绣之后,也没有怎么插手这个女儿的事情,都是交由刘氏在养,倒是刘氏因为两个女儿忙不过来,很多时候还是要依仗唐姨娘,老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唐姨娘做事是比刘氏能干一些。
而今杜绣病了,她来看一看也不为过。
“原来三姑娘也在呢。”唐姨娘进来就忙着行礼。
她仍是温婉端庄的样子,很是平和,让人心生好感,杜若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就与杜绣告辞了,临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一眼,见唐姨娘坐在床边,跟杜绣头碰头,正亲密的说着什么。
这阵子,杜云岩总是歇在韦氏带来的丫环那里,杜蓉提起的时候又是忍不住要跳脚,但是唐姨娘这里好像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以前就是吴姨娘仗着杜云岩的宠爱,到处蹦跶的时候,她也是从来不去争宠的。不过吴姨娘现在不行了,听说她的脸叫大夫看过,根本也治不好,有回从东跨院跑出来,甚至把杜蓉都吓到了,被杜云岩送去了最西边的一处独院。
那丫环指不定要搬到东跨院了。
杜若眉头拧了一拧,往前而去。
临近春节,家里开始置办年货,听说长安城热闹的不得了,杜家每天也是好些人进进出出的,杜凌年纪还轻,有着少年的热情,从城里亲自买回来好些的炮仗,堆了一屋子。
谢氏说他是不想让周围人家清净了。
不过老夫人很高兴,说道:“一日放不完,就放两日,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大过年的,不就连着五天都放炮仗吗?”
谢氏笑起来:“那倒也是,既然您喜欢,便是再买一些也是可以的。”
“真当我是小孩子了,我只是怕你又责备凌儿,大过年的,小孩子家家,随他们喜欢罢。”她又问谢氏,“听云壑说,你弟弟要来长安了?怎的现在还没有到,怕是要错过春节了罢?哎,要是早点到,我们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原先杜家也是有些旁亲的,后来一打仗,好一些就失散了,弄得现在过节也就这几个人,老夫人觉得冷清。
谢氏笑道:“便算早些走也赶不上,离得太远了,途经的地方甚至还在闹灾。”她担心他们路上出事,不过已经在信里千叮嘱万叮嘱了,总不至于来不成长安,“该是要到二三月才能到的。”
“那也好,还能赶上蓉蓉成亲。”提到这件事儿,老夫人顺道就把一盒子宝石拿出来,“现在拿去做一副头面正好,到时候崭新的,戴在头上定是好看。”她手指在黑檀木的盒面上摩挲,“蓉蓉这性子啊戴红宝最为合适,像若若,就戴美玉,我那里还有一盒呢,那是我婆婆留下来的了,就是要给若若的。”
其实杜蓉的嫁妆再怎么丰厚,谢氏都没有放在心里,毕竟杜云壑才是国公爷,老夫人又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哪里还会亏待杜若呢。她道:“城里有一家镶嵌宝石的功夫极是好,等过完年我就使人送过去。”又讲章家的事情,“担心不好看,甚至来问过老爷,老爷说,家里有什么便送什么,毕竟还有三个弟弟呢,总不至于要掏空了,不过住得地方是真修葺了番,前几日打了一张大床,将章老爷的俸禄都花去一半呢。”
听起来是很重视的,老夫人点点头。
到得春节,要吃大年夜饭了,杜凌就去前面放炮仗,四个小姑娘带着杜峥都在旁边看,一时炮竹声震天响,喜气洋洋的。杜若站在廊下,看着那火光把夜晚都照亮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贺玄。
原本这种时候,母亲是要请他一起过的,可今年,母亲说春节不像别的节日,而今他既然有了府邸,最好是要留在家里的。大约母亲觉得他已经是个男人,王府便是他的家,不能总离开那里,会越来的越没有人气。
也不知道他的王府里这时有没有放炮仗呢?他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吩咐下人去买的,不过元逢应该会买罢,怎么说,今年都算是这几年以来最平安的春节了。
她出神了会儿,见杜凌放完了,挽着他的胳膊,又欢欢喜喜的去吃年夜饭。
很快,姑娘们盼望的上元节就到了,听说城内已经挂起各种彩灯,十分的漂亮,她们就想出去看一看。
今天外面定是少见的热闹,老夫人晓得她们的心思,自然准许出去,不过天气仍是寒凉,杜莺是要留在家里的。她们临走时去杜莺那里,杜蓉道:“问问她喜欢什么灯,我们给她带几盏回来,挂在屋檐下也好。”
杜若笑道:“再赢些猜灯谜的奖励回来!”
“那是她拿手的,我们啊,许是猜不过那些闺秀。”
杜绣揶揄道:“指不定大姐夫很会猜呢!”
反正杜蓉在哪里,章凤翼肯定会出现的,杜蓉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三人边说边走,将将踏入门口,却见一个管事妈妈正好出来,朝她们行一礼就走了,杜蓉很是奇怪,她快步走入屋内,发现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竟然摆着两匹衣料,一匹是淡蓝色的,一匹是梅红色的,在烛光下,有些许的柔光透出来,明显不是寻常的料子。
杜绣第二个进来,她目光朝上面瞥一眼,也是极为吃惊,她认得那管事嬷嬷,是二房的。
难道是刘氏给女儿送衣料来了?
可怎么就专给杜莺?
她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的呢!
杜蓉上去伸手摸了一摸,很是光滑,再看颜色,便是在夜里也很漂亮,她问道:“莫非是祖母送的?是要做春衫了吗?”
杜莺神色有些复杂,可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她微微笑道:“是父亲送的,他说我常年待在家里都不怎么出门,今天上元节还是不能出去,说送两匹料子安抚下我。好像是有人送给他的,许是从边界弄来的罢。”
杜蓉的眉毛挑了起来,他竟然会有这种好心?
可以前那么些年,也不见他对杜莺有多好,甚至杜莺生病生得很厉害的时候,还怪母亲没有带好,很是晦气呢,她把料子一推:“看着就招人厌,指不定带着什么脏东西!”
她很嫌弃,杜绣心里倒不是滋味,这种料子父亲竟然没有送给她,平日里说得多疼爱她,突然却对杜莺好了。她笑一笑:“总是爹爹的心意,二姐,你到时使人裁成新衣服,穿在身上定是很好看的。”
杜蓉脸色一沉。
生怕她们又闹起来,杜莺忙道:“你们快些去看灯了,别在这里耽搁时间,记得给我带两盏荷花等回来。”
杜若也是怕她们吵,拉住杜蓉的胳膊道:“荷花灯是好看,最好有那种转的,每一面都贴着荷花,就是不晓得长安的灯匠有没有这种手艺了。要是我,我们多买几盏,平时看看也有意思。”
“对,那种是最好的了,还有鱼头灯……”
她们讨论起花灯来,杜蓉也不好再找话头,说得几句便一起告辞出去了。
因是要观灯,故而她们只坐得一会儿的车,临到街道上就下来走着看,果然铺子前都挂上了彩灯,赵坚为使这个节日更为热闹,使人在两边都拉了绳子,一直从街头到街尾,中间没有空落的地方,每一处都有灯。烛光藏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里,光晕冲到天上,将明月的光都掩盖住了。
满目繁华。
行人们来来去去,欢声笑语。
杜若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听见一声轻唤,有人叫她三姑娘,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糕点的张姑娘,她今日也来观灯了。
张灵慧手里提着一盏灯,笑吟吟走过来:“好巧呢,我才从家里一出来就遇到你们。”她又向杜蓉,杜绣行礼,“你们有没有看过灯塔了,我是还没有看到呢,听说十分的高,就是这几日,福清公主让人搭起来的,要是坐在和香楼里,看得更是清楚。”
那灯塔她们也是听说的,不过到底什么样子还没有看到,杜蓉道:“我们是打算慢慢走过去。”
“那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那样主动,别人也不好拒绝。
不过多一位姑娘同行确实也没有什么,众人依旧说说笑笑,但临近灯塔,才发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冲着灯塔来的,那灯塔也确实高,老远就看见塔尖了,上面挂着一盏三层的莲花灯,灯上竟然还坐着一个菩萨,菩萨手里又托着灯,极是精巧。
也不知福清公主哪里选的灯匠,手艺还真不错。
杜若一时都看迷了。
她陷在这五彩光耀的灯火里,要不是张灵慧叫王爷,她都不知贺玄来了,回过神方才看见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八仙图的花灯面前,那彩光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光晕里,深紫色的衣袍泛着银星点点,衬得他一张脸俊美无双,仿似没有什么可形容的。
张灵慧的脸忍不住的红了,甚至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贺玄从那光里走过来,众人才好像能说话。
杜凌笑道:“贺大哥,你也来观灯了?我还在想,今年什么时候能遇到你呢!”
他笑一笑没有说话。
杜凌当然习惯他的寡言,说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今天人可真多,看个灯塔挤成这样。”
他在前面领路,生怕杜若走得慢失散了,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贺玄走在旁边,两人一左一右,生生得把杜若夹在中间。杜凌脚步大,她走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心想看个灯塔也真是挺累人的。
不过那真是很少见的漂亮的灯塔,共有九层高,每一层都挂着彩灯,甚至还能转动。一层层的光在塔的周身流转,好像这塔都不像是人间的了。
她看得眼睛都有些许的花,耳边甚至还听到丝竹的声音,她揉一揉眼睛,寻声看去,正好就看到左侧和香楼的三楼,有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酒壶,正倚在栏杆上看着她,瞧那五官,依稀好像是宋澄。
他旁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乃福清公主。
宋澄是在楼上站了好一会儿的,这灯塔都看腻了,这会儿见到杜若,低声与福清公主说得几句,蹬蹬蹬就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