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公主赵宁是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走出来的。
她穿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里面是绯红色金织牡丹的短袄,下面一条淡紫色棉裙,走动时流光溢彩,像是蜀锦所裁。这一出现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瞧见她头上戴得光彩耀目的红宝头面。
众人都在想,难怪都说赵坚疼爱她,瞧瞧这做派,恐是花掉长安银库里不少的银子呢。
谢氏眉头微微拧了拧,很快又笑开来,领着几个姑娘去见礼。
赵宁朝她们看来,抿嘴笑笑:“这是宋国公府的姑娘们罢,真个儿漂亮,大嫂早前就与我提过了,今日才见到。”她招招手,让杜若立在旁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又滑又嫩的,难怪大嫂最喜欢你。”
秦氏是挺喜欢她的,所以赵宁来长安时,两人闲聊起来提到城里的姑娘们,她就说起杜若。只不过当时秦氏是有些惋惜的意思,不好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杜若被她这么捏,颇是惊讶,寻常夫人们就算熟稔,也不至于要捏姑娘的脸,这赵宁是有些自来熟,三十来岁的人,性格倒像个年轻姑娘。
她也不知说什么,低垂下头。
瞧着有些木讷,赵宁就奇怪了,这样的秦氏还说挺好呢,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让杜家姑娘们都退下去。
她们走了,又有夫人,姑娘们不时的簇拥到赵宁的身边,其中一个叫杨婵的,把赵宁哄得直笑,赵宁后来就让她坐在身边,还当众赏了一对镶嵌着粉色宝石的金手钏,惹得好些人眼红。
毕竟赵坚坐拥半壁江山,一路打过来,还能没有什么好东西?他赐予赵宁这座公主府,就送了好些稀罕的物件儿的。这谁都能猜到,也晓得赵宁在赵坚心目中的地位,要是寻常,能让她这般挥霍?看看这满府的富贵。
杜蓉与杜若在院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着,袁姑娘走过来,询问道:“二姑娘今日没有来吗?”
看到她,杜若就有些生气,可这实在不关袁秀初的事情,她目光越过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袁诏,他穿着青色的锦袍,面色淡淡,正与哪位官员说着什么,侧面看着真是很俊俏的。她忍不住道:“袁姑娘,你大哥是不是很喜欢管着你?上回中秋节,他来接你,这回又同你一起来呢。”
袁秀初一怔,过得片刻道:“我们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忙于政务,是哥哥担当的比较多。”
她面色有些黯然。
没想到会碰触旧事,杜若忙道:“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别伤心。”
“已经去世很久了,只是想起来总是伤怀的。”袁秀初道,“我们家里人,也不知怎么了,大嫂也是很早就去世……”想起她缠绵病榻的时候,她看到杜莺,是有一些熟悉感的,所以她对杜莺,也有着很深的同情,“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希望大哥,二哥都能娶个好妻子呢。”
可袁诏这样的,怎么能嫁给他呢,杜若瞧着袁秀初,哪怕是抱歉,她也真是这么想的,不然寻常人怎么能对一个病弱的姑娘说出叫人吐血的话来。
袁秀初这时又问:“四姑娘也没有来吗?”
“来了,不过不晓得去了哪里。”杜蓉四处看一眼,发现杜绣不知何时,竟然寻到了赵豫旁边,她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她虽然不知道赵豫与杜若发生过什么,可赵豫以前都是主动找杜若的,哪里会待见杜绣。
她偏偏还找过去呢。
不说她年纪小,就是不小,还能嫁给赵豫?
瞧瞧那些盯着赵豫的目光,很多姑娘都是想当皇子妃,或者是太子妃的,可杜绣的身世哪里配得上?她假装没看见,转过了头。
赵宁让乐妓弹起曲子来,又请夫人,姑娘们去暖阁欣赏她收藏的字画。
杜若也正要去,谁料将将起来,有一个小丫头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展开来看,写着西边月亮门几个字。她就朝西边看,发现宋澄正站在那里冲她笑,又指指旁边一个人,目光挪过去,正是上回求她的孩子。
看来是有话要说。
她见杜蓉,袁秀初已经进暖阁了,便悄悄往西边走。
宋澄穿着银绣白鹤的深紫色锦袍,脚蹬鹿皮靴子,披着雪白的狐裘,年轻的脸皮显得极为俊朗,杜若打量他一眼,觉得原来这少年也挺好看的,她说道:“你有什么事情?”没等他说话,她想起来了,啊的一声,“我没有带你的玉佩来!”
今日公主府相请,她本就不太愿出门,哪里想得到宋澄的玉佩。
宋澄道:“谁说要还你银子了?
“不是吗?”杜若奇怪,她看一眼那孩子,见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神色比以前精神很多,又笑道,“你好像对他还挺好。”
“好有什么用?”宋澄把卖身契递过来,“一点蹴鞠不会踢,我想着还是还你罢。”
“还给我?”杜若大喜,“好,那这样银子就不用还了,你的玉佩,下回我让哥哥还给你。”
那孩子立刻就走了过去。
宋澄瞧着没好气的很,他哪里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分明是不肯学蹴鞠,所以装着不会踢,既然他一心要回到杜若身边,他也不强求。他道:“他的名字我取好了,叫川乌,川乌你知道吗?”
“是一种药材。”杜若笑道,“你知道我丫环的名字吗?她们一个叫玉竹,一个叫鹤兰。”
“哦,也是药材。”宋澄道,“看来咱们两个心有灵犀。”
杜若道:“那可不是,因为名字都是祖母取的。”
宋澄呵了一声。
这小姑娘太过直率了。
他说道:“上回你拿的金叶子给我看看,我打算也让人照着这么打,挺漂亮的。”
杜若奇怪:“你们公主府还会没有金叶子?”她在荷包里找出一片,“我们在金陵的时候,祖母就会让人打金叶子了,不止这个,还有金的荷花,金的鲤鱼,逢年过节就拿出来送给别人,比一般的金锞子有意思罢?”她又把锦鲤鱼给他看,“你看,这鳞片都打得很精细呢,还有这里,有胡须……”
他只是问个金叶子,可她竟然能说这么多。
宋澄垂眸看着她,她还在与他讲这些东西,她粉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偶尔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的脸颊上带着笑,声音又甜又软,好像让整个冬天都暖了,他忽然有些了解这孩子为何要去杜若那里。
比起他,杜若定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
他从她手里把金鲤鱼拿过来:“就这借给我罢,还有别的,你每样借我一片,等我打好了一起还你。”
杜若就给他了。
宋澄笑笑告辞,川乌站在杜若身边,一声不吭。
杜若看着他道:“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川乌摇摇头:“我不想要原来的名字。”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并不是用来交换钱财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杜若看他一眼:“你的脸又不黑,叫川乌总觉得不好听,你既然不用旧名,不如就姓杜罢,叫杜仲,好不好?”
跟她一个姓,川乌的脸上露出笑容:“好,这名字好。”
看他很喜欢,杜若笑道:“玉竹,你带他去见哥哥,回头再安排个差事,现在总不能跟着我们去暖阁的。”
玉竹答应一声,叫杜仲同她走了。
杜若则往暖阁那里。
谁料赵豫与杜绣就在不远处,杜绣看见她,与赵豫道:“豫哥哥,你瞧是三姐姐呢!”
挂满彩花的大树下,只见一个小姑娘穿着雪白的狐裘,眉似远山,眼若泉水,便是鼻子,都好像是笔画出来似的挺秀。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从狐裘里露出来粉色绣着梅花的衣领,衬得肌肤莹润生光,清丽的难以形容。
赵豫心口莫名的难受,自从杜若远离他之后,每回他见到她一次,总是有难以抑制的怒气。
杜绣拉着他往前走:“豫哥哥,你好像跟三姐姐许久不曾见了罢?你们以前很是好呢。”
他们两个直走到杜若面前。
杜若看到赵豫,脸色瞬时就有些不太好,勉强道:“大殿下。”又与杜绣说话,“公主请我们去暖阁呢,我们快些去罢,不然就晚了。”
还是急着要避开,赵豫盯着她,眸光跟毒箭似的,他现在是不能把杜若怎么办,可等他以后做上太子,或者更高的位置时,杜若最终总是要落在他手里的,到时候她就会无比的后悔。
可他越是这样想,越是又有一种焦虑,前不久赵蒙那里传来捷报,金人是愿意归降了,听他的意思,他还要去打蒙古军。假使他从蒙古军那里夺回一些地盘,只怕对自己的威胁也更是大了。
赵豫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不过他倒是希望赵蒙能在兰州多待一阵子。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微微笑道:“我姑姑很喜欢热闹,既然请你们去里面,你们便去罢。”
杜若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就要告辞,结果才行几步,便不知脚底下踩到什么,圆溜溜,怎么也站不稳,她身子往前倾过去,而前面就是赵豫,她这是要扑在他怀里了。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也来不及考虑,她凭着本能在碰到赵豫的瞬间用力一推,使自己径直摔在了地上。
膝头一阵刺骨的痛,疼得她差些哭。
杜绣叫起来:“三姐,你怎么了?”
赵豫僵立在那里,刚才他也以为杜若会扑在他身上,也曾有那么一刻的喜意,以为她忽然想明白了,结果她竟然摔倒也不肯碰他。
他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眼见她在地上,就想去把她抱起来。
他应该明目张胆的抱她在公主府里转一转,这回是她摔在他旁边,跟他可没有关系,他是救了她!
他推开刚才没有站稳,现在才急着来扶杜若的鹤兰,弯下腰就去抓杜若的胳膊,只是将将碰到她的狐裘时,有道冷厉的声音道:“不必劳烦殿下。”
随着那声音,贺玄大踏步的过来,趁着赵豫有些愣神,手从杜若的肩膀后面伸过去,微微一用力,就把她上半身托住了,又操起她的腿,把她整个横抱在怀里。
被刚才的事情惊吓,又怕被赵豫沾了便宜,见到贺玄她只觉得欣喜,两只手不由自主就搂住他的脖子。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袖,他仍是感觉到一股热意,透过他的脖颈一直在往下延伸。
那刹那他并没有看杜若,而是盯着赵豫。
好像赵豫在,杜若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赵豫冷冷道:“是她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没见过这样的傻子!”他恼恨贺玄插手,也恼恨杜若,拂袖而去。
杜绣都不知怎么办,看着赵豫的背影,又问杜若:“三姐,你的伤严不严重?快些去看看大夫罢!我去与大姐说一声。”她朝贺玄笑笑,“贺大哥,三姐只能交给你了。”
她转身疾步走了。
贺玄要抱杜若出去,杜若却想起一件事,轻声道:“鹤兰,你看看地上有什么,我刚才踩到东西,才会摔倒的,我才没有不会走路呢!”
那青石铺就的路上,有几颗小小的珠子在滚动,鹤兰弯下腰捡起来,拿给杜若看:“难怪会摔呢,奴婢刚才也踩到了。”
好好的怎么会有珠子?
杜若极是奇怪,可膝头的疼又把她拉回来,她轻哼一声,秀眉颦起。
贺玄问道:“很疼吗?”
她点点头:“撞伤膝盖了。”
他连忙抱着她出去。
杜若才发现这是在公主府,他们走着的时候,有不少的下人纷纷看过来,她的脸一下通红,忙道:“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膝盖伤了怎么走?”贺玄道,“鹤兰也抱不动你。”
“哥哥……”她道,“去叫哥哥。”
杜凌也许是在不远的地方,可他却不愿意耽搁时间,贺玄当做没有听见,问公主府的侍卫,走了条清净的路,可避免不了下人的目光。鹤兰生怕引起误会,在旁做戏似的道:“姑娘,你忍一忍,等大夫看过就好了,腿伤是不能走路的。”
寒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她的脸更红了,把头侧过去,埋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