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将军百战死 马革裹尸还
夜色浓重,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月亮孤零零地盘旋在城墙上空,光线暗淡,仿佛女人眼角的怨泪。高大的建筑物被黑暗模糊掉棱角,远远看去,似血肉模糊的脸孔。淅沥的雨下在黑夜里,所有东西都很潮湿。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诺克萨斯第一雄关,莫格罗关隘。
血迹斑斑的大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七零八落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些尸体里的鲜血还没有完全的干涸,一滴一滴慢慢的渗透着,浸满了土层,远处火光肆虐不断,杀戮的声音依稀可辨。
或许战争,没有孰是孰非。正义往往是倾斜于胜利的一方,然而,这却是场没有输赢的战争。
一场惊心动魄的攻守战,残忍的走到了最后。枯骨般腐朽的士兵尸体,被斩了首,双手伸向天空,无语申诉。挂在城墙上摇摇欲坠的死尸被风沉重地吹动,衣衫湿透,微微的摇晃。射击孔下的一名德玛西亚士兵抱圆手臂紧紧勒住了一名死去多时的诺克萨斯士兵的脖子,他眼神空洞,似乎没有了生命特征,脸部肌肉向下收缩,而喉咙里的舌根拼命伸出嘴巴,眼眶撑得很开,圆凸的眼球无神地盯着地面,或者更深的地方。
“呃...”莫格罗关隘首守备军司令德莱穆奇静静地躺在地上,伤垂死的身体好像突然稍微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渐渐他的身体颤动起来,却是在慢慢地挣扎,他想坐起来,原来他还没死,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虚弱地喘气,双目无神地仰望,半饷,气若游丝地喃语着:“咳咳......要,结束了吗?”
“老爷!”
德莱穆奇一愣,向声音的源头望去,一名穿着战甲的美貌妇人提着剑登上了城楼台阶,正往他的方向赶来。妇人用并不锋利的剑刃斩开一个个德玛西亚士兵的脖子,暗红色的鲜血从敌人的喉管颈动上溅出来,溅到妇人的脸上,衣服上。“老爷......”
德莱穆奇苦笑,他想喊,他想阻止,却发现怎样都提不起嗓子。
“夫人...你真傻,你应该跑的,别忘了,咱们还有两个儿子。”一股酸楚涌上鼻尖,几滴清泪滑过脸颊。德莱穆奇撑着血迹斑斓的剑,苦涩一笑:“也罢,你我夫妻,同生,共死。”
“叮~“
凌厉的剑光一闪而过,德莱穆奇右手霎那间软弱无力,三尺三寸的宝剑掉在了地上,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遍布全身,清脆的断骨暴露肉体之外,身子渐渐瘫软下去,横躺在血泊里,享受着那份黏稠…
当他再次醒来,只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钻心剜骨般的疼,血液仿佛也被疼得涌了出来,火辣辣的感觉立刻变为了麻木疼得麻木。
“投降吧,你们已经输了。”
耳畔传来冷冷的声音,德莱穆奇回头,一个金色短发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那是个清秀的少年,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碧蓝色眼睛,英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以及像玫瑰花瓣般的嘴唇。与相貌相比,少年的打扮很普通,红色的士卒皮甲,劣质的人工革制成的骑兵靴。倒是那把湛蓝色的五尺阔剑,与他平淡无奇的装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德莱穆奇细细打量着那柄剑,五尺长的剑身通直透明,菱形的暗纹在剑背骨清晰成线锋,青光茫茫的剑尖正嘀嗒嘀嗒的滴着血,德莱穆奇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我认得你,就是你挡下了我的箭,救了雷欧,我听见你叫他父亲,你是他儿子?”
金发少年没有回答德莱穆奇的问题,只是轻轻扬起剑尖:“投降吧,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呵呵......”德莱穆奇咧嘴一笑,“虎父无犬子,你跟你的老子一样霸道,我也有两个儿子,年纪跟你相仿,希望他们将来能变得和你一样优秀。”
一阵清风拂面,却未曾带来丝毫淡凉。相反,被风吹动的飒飒落叶声,给原本就彻寒的空气更添几分阴森。
雨还在不停的下,淅沥的雨滴答滴答的打在城楼上,雨水顺着城墙往下流,然后汇集在倒塌的城门大坑里。整个城堡都显得阴森森的冷清。大概是因为雨水的浸泡,尸体开始腐烂发臭,顺着城楼上的走廊往前看是一具具血腥的尸体,一个缺了条胳膊的银甲将军,用独臂支撑着身体,爬过一具具他曾今无比熟悉的尸体,他的目标是一个同样穿着银甲的美妇,妇人的胸口处被染得血红,破碎的护心镜皑皑得坦露出一个被长矛刺透的大窟窿。妇人的美目微睁,嘴巴却张的很大,似乎死前受过巨大的痛苦,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鲜血的泥土,显得异常的凄凉。
“夫......人”独臂将军喃喃喊了一句,他斜躺在那儿,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前行,银色的战甲上裂开了一道道口深深的子,露出一道道外翻出来的粉红血肉,嘴角边一丝瘀血,右手更是异常的扭曲,原本修长的手臂从胳膊肘断裂,底部一道椭圆平坦的伤口,森森白骨,鲜血从那里流下,触目惊心!
“省点力气吧,她已经死了。”提着阔剑的少年一直跟在他身后,少年侧过目去,不忍去看独臂将军的惨状,“投降吧,德莱穆奇将军,我马上派军医给你治伤。”
“呵呵...百年来,你可曾看见过主动放下武器的诺克萨斯将军?”德莱穆奇嘴角翘起,露出两排血淋淋的牙齿,那模样似乎在嘲笑少年,又似乎,在笑他自己。
“你能帮我个忙吗?”德莱穆奇虚弱的声音微微响起。
“什么忙?”
“把我抱到那去......”德莱穆奇抬起虽然没有断裂但也伤痕累累的左手指了指离他十步之外妇人躺着的地方,“我想去看她最后一眼,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你,能帮帮我吗?拜托了...”
“好。”少年点点头,俯下腰轻轻将德莱穆奇抱起,走到妇人跟前,又轻轻将他放下。
“谢谢你。”德莱穆奇对少年感激一笑,撇过脸深情的看像妇人。“夫人,你真美。“德莱穆奇轻轻地阖上妇人微睁的美目,温柔地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两下,“呵......不知不觉,二十二年了......”
往事随风,恍然重现心头。
他在厢房读书,她在后厨煮茶。
“老爷,深夜读书,要当心身子,入冬天寒,小心着凉了,要注意保暖才是。”
望着她为他煮好的姜汤,披在他身上的毛毯,他笑了。
他在花园舞剑,她在一旁望着。
“老爷,流这么多汗,快过来歇歇”
望着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渍,他笑了,将她拥入怀中。
他与两个儿子嬉闹,她在一旁为他织着冬衣。
“马上就入冬了,相公也不备至几件冬衣御寒。”
望着她一本正经织衣的样子,他笑了,将她拥入怀中,轻拭着她的发丝。
他咣当入狱之际,她背着身啜泣。
“家中的事,为妻自会料理妥当,老爷不要担心,倒是老爷,监牢苦寒,风餐露宿,万万要保重身体,妾身在家中盼首,望老爷洗清冤屈,早日归来。”
望着她眼眸中的切切担忧,他笑了,将他拥入怀中,轻拭着她的发丝,轻吻着她的红唇,告诉她,等他回来。
乡土已殆,故人已亡。留下的,只有那历历在目的回忆。
“夫人......我爱你......”
一层白色的浓雾升起,渐渐地化成了一片薄纱,覆盖着城池。此刻雨已经停了,城楼上高高伫立的绿色骷髅大旗已经被替换成了红色雄鹰战旗。城角的某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莫格罗关隘之战,被史学家列为瓦洛兰大陆近百年来战争史上惨烈之最血腥之最的一次战役,莫格罗关隘守备军司令与司令夫人战死,七千六百名守军官兵集体阵亡,无一人幸免。而德玛西亚的真实伤亡数字却被德玛西亚军方列为国家一级军事机密。而后世的一些军事发烧友们也只能从只字片语的史书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
以下是德玛西亚史料记载:
德玛西亚光盾历,嘉文二世四十七年夏,巨神峰北部,米尔达以西,隶属诺克萨斯的莫罗格关隘,打了一场罕见的恶仗。战事已经结束。秋天的暮色中,红色衣甲的重甲步兵已经退到主战场之外的南部山头,大纛旗上的“德”字尚依稀可见。主战场北面的城楼上黑蒙蒙一片,黑色旗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诺”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愤怒的望着南面山头的德玛西亚军,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南面山头的德玛西亚军,也重新聚集成重甲兵,同样愤怒的望着北面山头的诺克萨斯军,同样准备随时冲杀。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城墙下主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象两只猛虎的凝视对峙,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