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把撕净橘络的橘瓣放入口中,咧嘴一笑:“我想,若我能做太子,母妃便不会唉声叹气担心失去父皇的宠爱了!”
穆清雨心中失笑,果然是生在皇家,虽仍带稚气,却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心性。
但他是这样年纪的小少年,也最容易诓骗。
她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继续循循善诱道:“你想当太子,这其实不难。”她接过他手中的橘皮:“郑琊,你觉得怎样才是一个好帝王呢?”
“嗯……好帝王应该开疆扩土,一统天下。”郑琊思索了片刻道。
“可开疆扩土,势必造成杀戮。你来到这关内这么久,也看到了战争的残酷,百姓流离失所,到处战火蔓延。很多与你一样大的小儿,都因为这战争没了爹爹和娘亲。”她顿了顿:“看到这些,你还愿意做一个开疆拓土的帝王么?”
郑琊眨了眨眼:“那姐姐说,怎样才是一个好帝王呢?”
“姐姐觉得,好的帝王应与邻国和睦,爱护百姓。若能做到全国粮仓满钵,五谷丰登,百姓不愁衣穿才是更好。”
郑琊点头:“姐姐说得有道理,如果百姓富足,那做帝王也会很有成就感的。那在粮仓满钵,五谷丰登之后,好皇帝是否就能一统天下了呢?”
穆清雨摆手:“不,若是与邻国和睦,百姓又富足,伟大的帝王此刻便应考虑选太子了。”
“哈?”郑琊讶然。
“郑琊,你看你,有很多兄弟。你这些兄弟都是太子候选,如果不选个好太子怎么能令好太子变成下一个好皇帝呢?”穆清雨严肃道。
郑琊默然,而后他斩钉截铁道:“姐姐,你说的太对了,这样我西陵江山才能绵延万世,不衰不竭。”
穆清雨重重点头:“不错!只有如此,你最爱的母妃这一生才能平安喜乐,你父王也会很爱很爱她的。”
对郑琊成功洗脑后,她内心舒了一口气。虽然她觉得自己这般十分不厚道,简直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儿。但兵不厌诈,人民祈愿太平盛世,这郑琊若是将来能做个怀柔的君王,对四国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大昭,便只有利没有弊。
她倒了一杯浊茶递给他:“这关内没有好茶水,你将就喝,一会儿用了晚膳,我叫你们军中的于江军接你回家。”
郑琊放下蜜橘,接过那杯水,茶汤浑浊,散着不好闻的味道。他嫌弃道:“看上去真难喝。”
他看了眼穆清雨,又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这城中很多百姓,因为战争,连这样的水都喝不上?”
穆清雨愣了愣,郑重道:“我不过一番教化,你便明白这个中道理,真是难得。你说的没错,现下净水稀缺,当真是民不聊生。”
郑琊举着那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道:“我喝了,也算体会了百姓的苦。我以后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他打了个哈欠,圆嘟嘟的小脸儿暄腾腾的,穆清雨戳了一下他的小胖脸儿,他便一歪,沉沉的睡了过去。
穆清雨叫了郑海,把郑琊抱了出去。至于如何与于将军谈判,日后如何帮郑琊做太子,那便是常珝的事。
她把那盛了迷药的茶杯洗净,放回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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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九,西陵向大耀与大昭求和。割城池四座,赔白银万两。自此四国重新划分国境。因此盟约在篦子镇与柳梁的分界线处签订,史书称为“柳子之盟”。
十一月三十,大耀在关内召开庆功宴,邀请大耀军一同参加。
士兵们推杯换盏、划拳行令,难得的放松热闹。
冬日暖阳,是个大晴天。
封珲举着一象尊酒器冲常珝举道:“昭帝,我敬您一杯。”
封珲今日着了一件莹白色的锦衣,银丝线绣的四爪龙纹腾跃而上,他举着酒器,轻佻眉梢,严寒的天儿里,面露春意。
常珝举杯默然与他对饮,没说话。
穆清雨觉得,自从到了战场,常珝的画风就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大转变。无论是黄重还是封珲,都争着抢着想\上\他。
她又转念一想:幸好常珝已经让我\上了。
郑琊已经被送回了西陵,不知常珝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那西陵副将于朗听了命,写下暗盟发誓要辅佐郑琊做太子,至此,怕是西陵国战败之后宫廷内又要兴起一番腥风血雨,东宫易主,也是指日可待。
她没心思去了解常珝使的法子,她暗暗觉得,常珝精于算计,怕是用的什么损招。这些日子她与常珝处在一块,也渐渐学会了很多损招儿,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她这番在战场上,损招也没少用。细细想来,她和常珝,也算损招夫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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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结束后,便要启程回大昭。
关外朔风凛冽,碧水上结了薄薄的冰,穆清雨御马至此,吹着冷风,感受着岁暮天寒。
半月前,她与常珝在这儿时,还不是这样的景象。那时碧水水如绸缎,湛蓝耀眼,只半月,这里竟已冰封至此了
她不知怎的,望着这水面,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向来不感时伤逝,只是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耳畔忽然传来风声,带着急促的金属与风摩\擦的声响,穆清雨略一回眸,便见一只弩\箭擦着她的头皮儿呼啸而过。
她被吓了一跳,慌忙抱着头蹲下来。有人策马过来,虽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弩\箭飞舞,却没有一箭刺到她身上。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来人竟是封珲。
封珲仍旧白衣白裳,看着她,面上带着不屑。
只听他道:“穆家小姐,果然是你。”
穆清雨把手自头顶垂下,站起身道:“太子殿下,您无缘无故的用弩\箭射\我,不知是何意。”
封珲翻身下马,抱着手臂嘲讽道:“故友重逢,难道不该心有悸动么?为了这悸动,本宫多少都该送你些礼物。”他冷笑:“穆小姐,你害我四弟身死,而后便嫁到了大昭,好生轻松;本宫听说你甚得昭帝宠爱,好生快活啊。”
穆清雨看着他道:“太子,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何必纠缠不放呢?”
“别的人本宫都不在乎,可那是四弟,本宫最爱的人!”封珲望天:“穆小姐,为何你每次都要与本宫抢爱人呢?”
穆清雨内心毫无波动,她刚才便已猜到,以封珲的癖好,定是对大耀四皇子有什么别的情愫。他话中有话,且他的爱人中,现在还要加上常珝。
她轻笑道:“太子,你爱你四弟,那你四弟可如你爱他一般爱你?”
封珲无言。
穆清雨转身,牵过马道:“太子殿下,你心里其实亮如明镜,我便不再多言,但愿我们后会无期。”
封珲顿了下,登时举起弩\箭道:“你别走,你要走,我便杀了你。”
日色西沉,薄暮之下,浅淡的日光笼在碧水上,碧色的水映着天,天色逐渐便为青灰。再有片刻,太阳便会整个沉下去,天空将彻底化为漆黑一片。
穆清雨道:“太子,您是大耀的栋梁之才,能否别这么孩子气?天要黑了,我要走了。”
封珲怔了怔,放下了手中弩\箭,他冲着穆清雨的背心大喊道:“穆小姐,你也别欢喜的太早,你以为昭帝真的爱你么?别妄想了!”
穆清雨回眸,微微一笑:“我的事,就不劳烦太子费心了。”
日薄西山,她跨到马上,马儿嘶鸣了一声后,她御着马离开了碧水。
但愿从今往后能与封珲真正做到“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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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羊肠小道,穆清雨驾着马慢慢地走着。夜色冰凉,小道上尽是一堆堆横七竖八的树枝和商旅的马儿留下的马粪。
她有些晃神,封珲其实说的没错,时至今日她都还在担忧着常珝对她的感情,她害怕得到,亦害怕失去。
她略略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常珝坐在高头大马上拉着缰绳正冲她微笑。他穿着玄色的袍,腰间系着她亲手编的宫绦,常珝朗目若星,正看着她,他在等她。
她心里忽然有了底,所谓患得患失,便是将得失看得重若千钧。她或许真的爱上了常珝,所以害怕失去。但爱一个人,总需要有些勇气,她需要那样的勇气。
她御马走至他跟前:“公子怎么来了此地?”
夜风习习,吹过常珝那匹枣红马脖颈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常珝温润道:“我在等你。”
穆清雨心头微动,嗔怪道:“妾身方才去碧水,结果迷了路,好容易才找到回来的路,公子怎得不去寻我?”
常珝看着她,展眉道:“我家娘子虽在认路上是个痴儿,但我愿意相信她,她一定能找到回来的路。”
她瞬间失神,随即了然一笑:“那我若是找不回回来的路,公子又会如何做呢?”
“我会去寻你。”常珝玩味道:“若是寻不到,我便只好休妻了。”
穆清雨本还在为他前半段话大为感动,听闻他后半段话后却只想给他一榔头。
她跳下马,佯怒道:“我好累,不想骑马了。”
“哦,那娘子想骑什么?”常珝揶揄道。
云霞染双颊,她捂着脸赌气道:“我走着回去!”
常珝轻笑,冲她伸出手来:“来,本公子今日心情好,带着你走。”
他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便将她拉至怀里,他御着马在她耳边轻笑道:“娘子还未回答,想骑什么呢。”
穆清雨窝在他怀里,没好气道:“骑\你,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