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露白,永昌侯府后宅,晨气弥漫。
刚起身的杨氏正对镜梳妆,却见一身青衣的袁妈妈步入内室,神情微妙。
“静园的杨妈妈刚刚回话,老太太不舒坦,这会儿已经叫了外院的林大夫过去……”
“昨个儿看着还挺好,今儿怎就不舒坦了……”
细细琢磨着,杨氏疑惑的目光一转,看向袁妈妈,“可知道原因?”
环视一下厅中侍婢,袁妈妈急步杨氏近前,弯身耳语,“听那守夜的春红丫头说,半夜里忽然叫了一声,像是梦到了那位……魇着了……”
瞬间明白了袁妈妈的意思,杨氏玩味的撇了撇嘴角,不再言语。转而用白皙的手指掐起妆匣里两枚镶嵌宝石的步摇,摊在手心把玩;末了,才瞟了还在等待回话的袁妈妈一眼。
“知会底下都警醒着点,老太太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找大库房”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上次进宫时贵妃娘娘的嘱咐,杨氏目光一厉。
“眼下,侯爷正是要紧的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目送着袁妈妈躬身离去,杨氏抬头,望着窗外静园的方向,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阴毒的腹诽:“病得好,病了……才不会插手将来的事……”
哼,自诩出身汉阳于氏的老太太,虽然面上和善,背地里可是根本瞧不上庶女出身的自己……若不是她和老太爷阻拦,她杨玉瑶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平妻的位置?!
漫不经心的执起双手,审视着着指甲上刚寇的朱丹,轻轻吹了气,杨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辰时,静园内室,头戴抹额的郭于氏背靠软枕,胸闷如堵,头晕眼花。
屏风外,刚刚下朝的郭宏韬并请安的杨氏正细心的倾听着大夫的诊断。
“通身虚汗,气促喘粗,脉红散,老太太该是心热风邪之症。”弯身行礼,三十多岁的林冲恭敬回复。
“可有良方?”端坐雕花椅,与杨氏对视了一眼,想到内室虚弱的郭于氏,郭宏韬目光一紧。
“侯爷不必担心,”赶忙回复,林冲略带安抚,“服用几剂朱砂散,安神清热,扶正祛邪即可,林某这就书写药方”。提起朱笔,林冲一蹴而就,转手递给郭宏韬贴身小厮。
单手接过药单,审视着几味平日里惯用的药材,郭宏韬终于面色缓和。
“朱砂、茯神、黄连、党参……?”
掐纸轻声念出药名,杨氏抬起头,不放心的询问:“这几味……足可用?”
“夫人放心,这药剂,林某还是可以打包票的。”
语气肯定,林冲脸上多是自信,随即又轻窘了一下眉头,立时被心思浮动的郭宏韬发现,“有事但说无妨!”
“只是……”,犹豫了一下,林冲还是道出了心中担忧,“老太太……似乎是日里思虑过重所致,长此以往,易小病积患;今后宜放宽心,病痛自可远离……”
“心思过重吗?”
沉吟着,郭宏韬挥了挥手,望了望白石屏风,母亲,还是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啊……
***
“花退残红春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夜晚的后宅,仲春的天气仍有凉意。
轻声吟诵着前朝诗人的好词,郭兰心斜倚窗前,思绪流转。
闲来无事,她命人打开了春风阁小库房,整理原主与淳于氏多年以来剩下的妆裹,想要从中悄悄寻找蛛丝马迹。
破旧的布帛,尘封的家具,库房的场面令人叹息悲凉,就在她一无所获,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红木箱子从靠窗的一堆杂物中滚落下来,砸到了郭兰心脚边。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悄悄牵引,她不顾脏乱,倾身蹲下身形,用手帕轻拭表面,竟然发现箱子是用前朝失传的七巧锁锁住的!
前世的她熟读古籍,征战各地的夏王为了迎合她的爱好,搜罗了不少孤本。在偶然找到的一本杂技中就有关于七巧锁的记载,还记得当时的她是多么欣喜若狂,撇下俗事研读了一昼夜,才悄然解开了其中的奥秘。
想不到,淳于氏,这个出身没落贵族的女人,竟会有镶嵌着七巧锁的嫁妆!
***
没有表露任何情绪,郭兰心轻声吩咐着顾奶娘,从库房中随便拿出了几个装布帛的小箱子,连同那只暗红色的破箱子一起搬进了内室;知道晚间,众人休憩之后,才独自摘下头上银簪,一番动作,打开了箱子。
凌乱的精致摆件映入眼帘,捣药的白瓷玉兔、托腮的波斯猫……还有几穗编织精美的络子,一块绣着寒梅的杭绸丝帕,几幅不知名的山水风景画……
仿佛也没什么特殊的……
蓦地,底层略厚的布帛引起了她的注意,轻轻执剪,划开边缘,一幅压箱底的字画便呈现在了眼前……
春意融融的宅院,堂前的飞燕……
还有,飘逸的垂柳,秋千架上的清丽佳人……
欢欣的芙蓉面,妩媚的杏眼,微抿的朱唇,浅浅的笑意……
这,是一名多么生动的女子……
凭着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杏眼,画上的女子是淳于氏,郭兰心毫不怀疑。年轻时的淳于氏,竟会事这样的女子吗?
但看这些物件,应是她年轻时日常把玩的;而那画像的大小,也符合时下流行的自画像……
但是,若说是淳于氏的自画像,郭兰心却是怎么也觉得有丝牵强!
纤手轻抬,轻轻抚摸着画像上已经凝固了多年的字迹,郭兰心,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浓浓的迷雾之中。
斜靠窗棂,凝视着重重夜色,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旋过那飘逸的字体……
猛的一颤,双瞳微缩,她攥紧了手中绣帕。
那字迹,虽然看似温婉,却暗藏刚劲!
以前世浸淫字画多年的经验,那分明是出自一名男子之手!而这诗句中流溢的情谊,跃然纸上!
淳于氏,一个分明曾经是那样鲜活明媚的女子,为何,如今却走到了归避佛堂的地步?!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不闻不问……
她的人生,究竟发生过什么变故呢?
而这字迹,是出自郭宏韬吗?
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