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想象,杨氏在静园见到郭兰心那一刻的震惊。
不是没有在清晨得到消息,虽然对老太太突来的心血来潮有些疑惑,但平日就没把郭兰心母女放在眼里的她,想到郭家二小姐那怯懦的性子,愚笨的头脑,立马觉得她必定是在老太太那里得不到好儿的,故而也没在意。
这几日没有郭于氏束缚,也不用日日请安,掌家的杨氏简直如鱼得水。一大早送走了上朝的郭宏韬,梳洗完毕,悠闲的在荣庆堂用完早膳,再到前院适意斋处理完府中中馈,才磨蹭着带着袁妈妈来到静园问安。
想不到,还未进门,便听到了正堂里郭于氏的笑声。
死老太婆,昨儿明明还躺在床上,想不到今儿竟然在大堂上说笑了,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暗自腹诽着,门外的杨氏立时换上了一张笑脸:“一大早儿就听见院里的喜鹊叫,原来是老太太大好了……”
未竟的话语,中断在掀起门帘的一刻。
当满脸璨笑的杨氏迈过门槛,抬头望见那侧坐在郭于氏下首的瘦小身影时,张大的嘴是怎么也合不上了。
一身精致的杭绸绣花裙,衬托着她的花容失色。在袁妈妈搀扶下,杨氏有些眩晕的望着那张缓缓抬起的小脸,那几乎一瞬间就变得瑟缩颤抖的身躯;看着她蹲身行礼,听到了那结巴的问安:“二夫人……早……早安!”
十多年了,这个近乎陌生的“二夫人”称谓,令杨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宽大的袍袖遮盖住紧攥的右手,她几乎要绞断手中的帕子;那望向郭兰心的恨毒目光,在望向郭于氏的一刻转为温柔,蹲身一福,“给老太太请安。”
在郭于氏左下首坐下,杨氏一脸和气的打量着退居侧椅的郭兰心,双眼微眯。
半旧的衣袍,简单的银钗……多日不见,这死丫头倒是长进了,懂得在人前揭短了!
目光一厉,杨氏刺向那已然惊惶的眸子:“兰心,怎不穿前几日新做的绣花罗裙,可是嫌瑞昌祥的衣料不好?”
“瑞昌祥?”
半是欣喜半是忐忑的抬起下巴,在杨氏意料中本该不敢回话的郭兰心,竟然睁大了杏眼,感激的询问道,“二夫人,您给兰心做了新衣裳吗?还是……兰心从未穿过的……那么好的料子!?”
那惊诧欣喜的神情,令本是找茬的杨氏一噎,目光闪动;也看得郭于氏生叹。
往日里,这府上的小姐们,可是没少穿京城第一绣坊“瑞昌祥”的衣衫的,春夏六身,秋冬八身,年节加做,兰心这孩子,竟是从来没穿过吗?
“怎么?兰心不知道吗?”
瞧出苗头的郭于氏沉下了声,看着一脸茫然的郭兰心主仆,冷脸转向杨氏“玉瑶,怎么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都不知道!?”
那冷凝的目光,看得杨氏一凛,骑虎难下“老太太,我这……也是今儿听二小姐这么一说才知道……”
“速查一下,看看府中可有下人欺瞒。”
似乎对杨氏有些惊慌的眸子很满意,郭于氏兀自拉过了身旁那瘦弱的身影,火上烹油,“打明儿起,这丫头就在我这里住下啦。宏韬回来,替我告诉他,郭家嫡小姐就该有嫡小姐的样子!”
“可是……老太太”连忙阻拦,震惊的杨氏语气急促,“这怎么使得?”
伸手打断杨氏,郭于氏态度坚决,“我意已决,有什么事,自有老身担着!”
话锋一转,她面向杨氏:“我记着,二月里芙蓉可是做了三套新衣的,兰心丫头身为嫡女,更该是这样的份例!”
“这府里也该清查一下了,连苛待嫡女的事都做得出来,哪里还有世家大族的风范?”不等杨氏回话,郭于氏再次定局“若是给查出来谁贪下,轻则二十板子,重则送交官府,严惩不贷!”
***
没有人知道,杨氏是怎么走出静园的。脚步虚飘的她,在迈进荣庆堂大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若不是袁妈妈扶住,早就跌到了地上。
“郭兰心,郭家二小姐……几天不见,竟是长进了!”
侧坐软塌,倚靠着迎枕,杨氏几乎是咬牙切齿,“竟然事事与我做对!”
“哼,二夫人……呵呵,是在时时提醒我平妻的身份吗?”
“竟然想用老太太做靠山!为什么,不跟你娘一样做缩头乌龟?!”
“啊――”嘶声嚎叫着,杨氏一把扫落了桌上的茶盏。碎裂的瓷茬飞溅满地,惊得一旁的袁妈妈双眼直跳,连忙吩咐丫鬟们打扫。拍抚着气喘的杨氏,袁妈妈转头给门前的二等丫鬟使着眼色,见对方会意的跑出门,一颗狂跳的心才终于平复了一些。
不到一刻钟,门前的帘子掀起,一身翠绿衣裙,外罩轻纱,面庞绝丽的郭芙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如黄莺啼鸣般的声音在内堂响起:“母亲大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一个小小的郭兰心,还不足为惧!”
“蓉儿,你是没见到她今天的样子……”杨氏急拉住女儿的手,挥手屏退左右。
“不就是寻到了老太太的同情,在静园住下了嘛……”不以为然的坐上绣凳,郭芙蓉把玩着妆台上的珠花。
“这还不够?!”瞪大双眼,杨氏难以置信的看着女儿。“若是这丫头成了事,再把她娘弄出来怎么办?”
“母亲大人,你也太高看她们母女了!”
起身轻轻拍抚着杨氏脊背,郭芙蓉笑颜依旧,“郭兰心没有世家嫡女的风范,要才没才,要貌无貌;老太太就是再抬举,也撑不起天大的福分!”
“淳于氏就更没得说了,无能无势,娘家没落,老太太更是不待见,最重要的是――无子!”
“这侯府,可是哥哥受封世子,您又掌着中馈,将来的天下还不是您说了算!”眼波流转,郭芙蓉望向窗外,若是,再挣得那人的喜爱……
“娘还是不放心,若是那淳于氏翻身,这平妻的身份就是最大的掣肘……到时候,你们兄妹也会受阻碍……”
阻碍?会慢慢除掉的……至于淳于氏,那个愚蠢的女人……
似乎又看到了佛堂中那半疯的身影,看到了老太太厌恶至极的目光,想到幼年时曾经偶然偷窥到的一桩旧事,郭芙蓉玩味的轻笑,然后轻蔑的挑了挑眉,“那个女人,哼,这辈子,是绝不会从佛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