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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宜回到宫中时,宫里各处已然点了宫灯,处处灯火辉煌。幸而凤仪宫尚未落锁,王令宜找准时机绕到后院书房中,就在黑漆漆的书房中换回皇后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将婢女服装收放好,榕西便来到门外,轻声问道:“娘娘?”
王令宜坐在坐垫上,抬脚把换下的衣服踢到月门后的角落,手上拆了丫鬟的发髻,迅速用象牙梳梳了几遍。
“方才困倦,便休息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语气慵懒,似乎是刚醒过来。
榕西道:“奴婢为您掌灯吧。”
“进来吧。”
即便摸着黑,榕西也能准确地拿到火折子,站到灯台边。
书房逐渐亮了起来,但一盏灯亮度还是有限。榕西回过身来,看见王令宜就于烛光之中坐在矮腿方桌边上,长发还算整齐地披在身后,面容倦怠。
“娘娘,回去睡吧。”榕西说着,目光便扫过月门所在的地面,而后躬身扶起王令宜。
榕西发现了王令宜额上的伤,低呼道:“您额头怎么了?”
怎么了?王令宜心想:问你家真正的皇后娘娘去,怎么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个窈窕淑女,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留情。
“磕碰了一下,无碍。”王令宜出声宽榕西的心。
榕西坚持回去给王令宜上药,这才肯作罢。
这一夜,王令宜睡得十分踏实,第二日一早,甚至都不用榕西唤她。
今早,榕西特地让梳头宫女给王令宜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发饰垂下的流苏正好挡住伤处,很是巧妙。
如此美好的清晨,就在这样一个连王令宜最讨厌吃的花生也似乎变得美味的早上,小白花们却在前厅喝茶,气氛十分融洽地谈论诗词歌赋。
“妹妹以为,前朝路芩的诗言辞简朴,却意蕴悠长。”
“姐姐说的是,不过妹妹觉得……”
王令宜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感觉自己就是一匹孤独的狼,被一群小白羊围在中间。小白羊努力向她“咩咩咩”地说话,可她全然听不懂。
其实这些小白花们完全可以讨论别的啊,比如说御前的张公公似乎瞧上了负责御花园的言姑姑,但他每次走到御花园找言姑姑时候都会出虚恭,于是最近张公公寻了太医院,求了药方,结果没成想,没用药之前,出虚恭声响方圆一丈内听得到,用药之后,方圆三丈都听得到。
又比如千金圣手徐太医媳妇有了三月身孕,但三月前徐太医根本不在家,于是徐太医愤而离家,常住宫中。
诸如此类,都可以。但为什么要伤害一个不读书的人?王令宜心如死灰。
“皇后娘娘,您认为呢?”
小白花们分了几拨,这会儿争辩得僵持不下,便将裁决权交与素来公平公正目光如炬的皇后娘娘。
王令宜:呵呵,你们刚刚说的什么?
可谢皇后是谁?七八岁时候就出口成章,是无数少女耳中“别人家的姑娘”,无数少年的梦里人。
她王令宜能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寂静了一小会儿,王令宜放下茶碗,冷不丁问了句:“今日的茶是什么?”
众人答:“君山银针。”
“可都喜欢?”
有人说不喜欢,有人说喜欢。
有朵小白花像是顿悟了,道:“娘娘的意思是,茶是确定的东西,大家对此便没有异议,但这茶到底好不好,大家标准却不同。标准不同,观念便不同,自然不能相比。”
王令宜略略惊诧地瞧着这朵小白花,几乎就忍不住脱口问:你是怎么从我的话里听出这么多东西来的!
然而她只是单纯问问茶是什么,随后借机把话题岔开啊。
但鉴于效果不错,王令宜还可以继续装高深,她便赞赏地看了那朵小白花一眼,心道:少女,你很有前途啊。
当日傍晚,谢宝林一回来,王令宜便接到了消息。
王令宜迫切想知道王家的事,可如今她是谢皇后,而谢皇后怎么能无缘无故去找王贵妃呢?
随后的消息是谢宝林第一时间去找乾德宫找皇帝谢恩了。可一般这个时候,都是皇帝开始和小白花们玩不可言传的游戏的时候,谢宝林顶着她的身子去打断,真的不是要害她?真的不是跟皇帝有仇?
只是,很好,这个找死的行为很王令宜。
王令宜都已经完全想象得出来,皇帝兴致中断时一副想掐死她的模样。
念及此,王令宜腾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真的不会被打死?”
皇帝这个对人全靠心情的,当真能按耐住?
于是好心肠的王令宜带着榕西借着散步的由头从凤仪宫一路散步散到了乾德宫外,来来回回溜达了三圈,才把谢宝林从乾德宫里盼出来。
合姜在前面掌灯,谢宝林在后面彳亍而行。
谢宝林还没有看到王令宜。
王令宜状似无意地出现在路面上,迎了过去,而后似乎才发现道:“妹妹便从乾德宫出来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谢宝林神情并不太好,“既然同皇后娘娘偶遇,便是有缘,一同走一段吧?”
两个人接头的感觉鬼鬼祟祟,欲盖弥彰。
前面王令宜谢宝林并肩而行,后面合姜和榕西则不近不远地跟着。
“榕西姐姐,久仰久仰。”合姜笑容灿烂。
每类人里都有佼佼者,也有边缘者。榕西无疑是贴身宫女中名字最响的那个。因为据小道消息,谢皇后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榕西能从一个在厨房做粗活的下等婢女一路成为谢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可见十分不易。
榕西礼貌颔首,却并不答话。显然是跟了她主子的关系,谢皇后看不惯王贵妃,榕西自然也不会同王贵妃的人多有接触。
合姜却似乎完全听不出,自顾自地说道:“榕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榕西脚步不停,对这话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我之前见过一副《仕女图》,你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合姜再三强调“好看”,并没有多余的词来说。
尽管榕西为人并不刻薄,此刻她难免也忍不住想:果真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婢女。
“哪里,过奖了。”榕西言语谦虚,语气疏离。
识趣的就应当结束话题,然后两个人各走各的路,不必强行搭话。
可合姜显然是个例外,她认真道:“哪里都好看,尤其是嘴巴。”
榕西已经完全不再说话了,唯有合姜一个人说个没完。榕西后来试图打断她,可她待会儿还能居然接着茬继续,榕西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前面谢宝林语气淡淡道:“你娘……”话说了一半,顿住了。
“你骂我?”
谢宝林看着王令宜,只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脸上大字写了个“傻”。
“你娘亲没事,只是离开时,她哭了。”谢宝林回想起王夫人那双朦胧的泪眼,眼泪砸到她手上,似乎灼热得生疼。
王令宜“嗯”了一声,道:“还好不是我在。”
不然,这种时候,她就会后悔,后悔当初的选择。
除此之外,王令宜也没什么好同谢宝林讲的了,就要打道回府。就在王令宜刚要唤榕西时,她小腹便突然一阵绞痛。
王令宜登时脸色煞白地向谢宝林身上靠了过去。
见前面突生异状,榕西赶忙跑上前去,搀扶住王令宜。
谢宝林扶着王令宜,在心里算了算,才想到今日这副身子是来葵水了。
“怎么这么疼……”王令宜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榕西看王令宜的样子,急得眼圈也红了,赶忙道:“娘娘,没事的,奴婢这就去叫人。劳烦贵妃娘娘暂时看顾我家娘娘,奴婢去叫人来。”
谢宝林吩咐合姜:“你也去,分头找人。”
两人应声,匆匆跑开了,榕西还差点摔了一跤。
王令宜由谢宝林搀着,自己则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
“疼……”王令宜喘着气,“太疼了……”
“先别说话。”谢宝林知道那种痛,换成自己或许咬咬牙还能忍过去,可王令宜……
王令宜从没受过这个罪,如今腹中像被刀片肆意乱绞,她疼得站不住,只手便搂住谢宝林的脖子,挂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