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让邝希晗就《论邝希晗是如何成为简心的》这一命题写一篇精炼详实的学术性论文,怎么着也能写上八千个字还不算标点符号;如果还要加上充分的环境、景物和心理描写,那么基本可以构架出一篇四十来万字的网文了。
事实上,身为当事人的邝希晗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因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在悲痛过后想要理清思路的那一刻,已经是她莫名其妙占据了简心的身体,代替她接受简父简母的嘘寒问暖了。
要说她还是邝希晗的那一世,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翻云覆雨的权势,却还是愁苦神伤为多――求之不得的苦,独自舐伤的苦……俱都比不上所爱之人下令取她性命的苦。
偏偏这是那人的意愿。
为了她,纵是舍了这条命又如何?
邝希晗还记得自己饮下了那碗明知下了剧毒的汤药时,心底划过的悲哀和解脱,记得药性发作时穿肠裂肚的痛楚,记得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的不舍与独自等待死亡来临的落寞……也记得阖上眼时与自己的灵魂交错而过的一道白光。
依稀是一道身影越过自己的灵体,进入了床上悄无声息的驱壳,等她再要去看,却是教一股无形的巨力拉扯,跌入漆黑一片的漩涡乱流之中――再醒来时,便是一片刺目的雪白和二老带着后怕的狂喜之色。
脑中骤然多出了另一份残缺的记忆,那是属于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的执念……
是这个名为邝希晗的意识鸠占鹊巢,还是这个名为简心的意识本就是南柯一梦?
她不知道。
她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是这具身体的支配者。
她就是简心。
但很显然,邝希晗的自主意识带给她的影响要远远超过她的预期。
自己在别人眼中的画风对不对,简心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被别人当作精神病拉去科学院做研究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若是按照她本来的性格,别说耐着性子一个个解答、训示乃至争论,分分钟拖出去让他们感受一下名为《棍棒对人体血肉与筋骨锻造的力与美》这个课题的实践好么!
要知道,这个继承了部分残缺记忆的灵魂本是来自于大芜国的年仅十六岁的凌王殿下邝希晗。
大芜国,是一个女尊国。
而凌王殿下,作为皇帝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妹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是至高无上的统治阶级――住的是堪比皇宫内院的豪华王府,吃的是各地特供的珍馐佳肴,穿的是三年一寸、一寸万金的千丝锦缎,就连自称都是用的气势非凡的“本王”而非普普通通的“我”。
没想到一朝醒转,居然沦落到一个才刚转正做班主任的政治老师身上。
除了比她原本的身体健康一些,简直是一、无、是、处!
凌王殿下表示十分非常以及极其的不满意。
当然,凌王殿下自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管是不是自愿,既然接收了对方的身体,也算是承了情,相应的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因为这个身体的残留意识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排斥与反抗,所以她只是难受了一会儿便适应了新的身体,接受了部分记忆,也包括她的意愿与未完成的事情。
对于原身来说,心里最放不下的竟然不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也不是恋爱对象――很可悲的是她本身也并没有恋爱对象――而是她的学生们,也就是现在她作为班主任任教的高二(6)班的孩子们。
希望这些孩子们健康快乐的成长并且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中取得不错的分数,这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离开这个世界以前最大的心愿了。
――还真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呢。
虽然从懂事起就有着将讲课的先生气走、打跑、吓哭等一系列恶劣行径的凌王殿下并不能理解教师这份职业的崇高性以及简心对它的热爱。
但这不妨碍她继承这份责任。
“你放心,本王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的,就算是支付交易的报酬吧。”捂着左边的胸口,感受着掌心下有力的跳动,名为“简心”的女人在心中默默承诺道,“一定会让高二(6)班的学生们全都进入一流高等学府成为优秀的人才。”
――“健康快乐”的前缀却被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因为在曾经的凌王殿下,现在的简心看来,目标达成的结果是第一满足条件,而达成目标所要使用的手段以及为之付出努力的过程……并不重要。
不知道许下心愿的原・简心老师在得知自己的一个念头给她最亲爱的小家伙们带来了一个无法预计的但绝对刻骨铭心的高中生涯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反正,对于当下首先察觉到细微的变化的尹夏初来说,并不乐于见到这一点,也坚信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就是了。
下了课,晚自习的时间,磨磨蹭蹭地理好了东西,在借口忘记和有事先行离开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识时务的尹夏初还是慢悠悠地朝着办公室走去,一边祈祷着早上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班主任只是吃错了药的昙花一现,经过一个下午的沉淀和自我修复机制已经恢复到了原来那个温柔和气的正常的简心老师。
――也只想想而已。
当走进办公室,对上那双沉静到冷锐的眼睛以后,尹夏初明白: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那么,继续之前的话题,”指了指身边的空座示意对方坐下,简心将一刀试卷放在尹夏初面前,饶有兴致地点着上面的数字,“尹夏初同学,你对80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的情结吗?”
顺着她莹润如玉的指尖看去,那一刀试卷有簇新的,也有泛黄的,各个科目都有,时间也很分散,最早的似乎是初中时候的试卷,也难为她能得找到――这刀试卷的共同点是上面的学生信息以及其上鲜红的分数。
没错,又是80。
尹夏初垂下了眼帘,敛去了一丝懊恼:被人这样直白地指出来,她终于承认了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幼稚;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轻狂傲慢来――瞧,这分数是我随心所欲控制的,而你们,不过是被我踩在脚下的弱者,蒙在鼓里的愚者。
谁都没有发现。
换言之,是谁都不在乎。
进了高中,竞争多么激烈,从来都是抢着考高分,哪里还有人刻意控制分数,保持低调呢?即便发现了不寻常,也只当她运气如此,并不会有人闲来深究的。
尹夏初一直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她独自开辟了这个与自己较劲的小游戏以来,简心也许不是唯一发现端倪的,却是唯一将这个问题摆到明面上质问她的。
她不确定这个往常都不温不火的班主任突然发难是因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想要敷衍了事、蒙混过关绝对是行不通的……一个不好,甚至会惹恼了对方,那她之后的学习生涯怕是不会轻松了。
毕竟,抛开别的背景身份而言,作为学生的她还是掣肘于班主任的――在不愿撕破脸皮的情况下。
“主要原因是,我想试试看自己的能力,次要原因是,不想太过高调惹人注意。”想了想,尹夏初决定实话实说――只是将主次原因对调了一下。
她的确是存着玩乐的心态控制着分数,但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自己的成绩优秀到引人注意――也可以说是,有人不想见到她太过优秀。
当她的优秀会带来未知的负担乃至是不可控的危险时,平庸得泯然众人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个理由,是无法与简心明说的,至少在她们的关系仅仅是班主任与学生的时候,还不足以支持她解释这一切。
“中庸之道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特别是你这个年纪的――少女,”着重强调了“少女”两个字的简心压根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心理年龄也没有高过对方多少,而是凭着脑海中遗留的记忆与责任感,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要退缩,不要怯懦,你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啊?”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金玉良言的尹夏初呆了一下。
“咳哼,我是说,”简心甩了甩刚才突然冒出奇怪想法的脑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有能力就不要藏拙了,(6)班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带领大家提高成绩赶超其他几个班级成为年段第一。”
“呃……”尹夏初神色一僵,面对这样严肃正经的班主任,突然有种说不出话来的局促感。
――带领大家成为年级第一什么的,应该是班长或者学习委员的责任吧?
她只是个连课代表都挨不上的普通学生好吗?
还有,这种强人所难的事为什么班主任做得如此顺手啊!
“下次考试请你尽全力,起一个好的带头作用,”简心将那一刀八十分的卷子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好像在预示着什么,“希望在年段前十的榜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好了,回去自习吧。”
――对于习惯了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凌王殿下来说,能够使用“请”这个字眼,这般好声好气地用商量询问的口吻与尹夏初对话,已经是为了成功地扮演一个诲人不倦的教育工作者而做出的突破性的努力了。
至于当事人是否感受到了她的“一片赤诚”,又是否领情,那就不在简心的考虑范围内了。
而被她如此要求的尹夏初,自然是一脸懵逼。
?年段前十?她还什么都没答应好嘛?
忍着太阳穴一跳一跳抽搐着的神经,被打发出去的尹夏初礼貌地道了别,艰难地维持着温煦如常的表情,回到了教室。
只有离得她最近的人发现了小小的异常――怎么去了一趟办公室,全班脾气最好的尹夏初背后好像凝结着一团如有实质的怨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