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桌椅碗筷,里里外外又拾掇了一遍,屋子顿时干净得仿佛没住过人似的。
尹夏初抽出纸巾擦干指缝的水渍,细心地抹上护手霜。长腿一跨,坐进了沙发一角,抬眼扫了一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超过六点半了。
“腿也敷了,饭也吃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我先送您回去,您看怎么样?”沉默了片刻,实在看不惯某个吃罢餍足后,就全然不顾形象,跟个大爷似的北京瘫在沙发上的女人,尹夏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开口赶人。
“啧,我看不怎么样。”简心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肚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满脸都写着“嫌弃”二字的尹夏初,怫然不悦,“老师原是想留下来给你做个补习,查漏补缺,看看你还有哪些进步的空间,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态度,老师感到非常寒心……”
――臭小鬼,这是一幅什么表情?
居然敢嫌弃自己的姿势?
这可是网络上最流行最舒适的坐姿!真是不懂欣赏。
“谢谢您的好意,我觉得我能够自己负责自己的学习,就不麻烦您了――您看都快七点了,天都黑了,要是回去晚了对我俩都不方便,正好我有车,这就送您回去吧。”尹夏初定定地打量了一会儿简心的脚踝,确定那里的红肿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心里也踏实不少,语气便强硬起来。
――可不能再教班主任待下去。
看这架势,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比她这个主人家还要自在,就差给她端盘瓜子嗑了。
带她进屋给她冰敷已经是打破了自己一贯的底线,绝对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纵容。
尹夏初隐约有预感,对简心越来越高的宽容度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喜欢这种事情超出控制的感觉。
“哼,那你就自己努力吧,老师先回去了。”简心被她这样拒绝,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便也不再逗她,死乞白赖地呆着不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莫须有地灰尘,就要往外走。
虽说她脑子里只依稀记得一些政治概要,其他科目一概不会――但自己推脱是一码事,被学生看低又是另一码事儿了。
因而在尹夏初抓着钥匙追在身后走出几十米远,这才不甘不愿地答应由她送自己回家。
当简心别别扭扭地坐在脚踏车后座,搂着尹夏初的小蛮腰晃晃悠悠地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乱一头秀发时,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气。
在怨气以外,更是后悔起为什么自己要早早地打发司机离开……她怎么就忘了:这小鬼才十七岁,还不到法定学车年龄,根本就没有驾驶证。
所以,她所谓的车,也只能是――脚踏车了。
与四个轮子的汽车相比,即使避过了车流高峰,也堪堪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
别说骑车的尹夏初,就是坐在后座时刻保持平衡的简心也累得够呛。
简父的职衔级别不低,简母也不是一般小打小闹的商人,简家家底颇厚,在城区有一套颇为气派的别墅。据说许多政要巨贾都在这里置业,还有一些明星也住在里面,小区的安保设施做得极好,若不是简心在业主档案有过登记,怕是单凭着尹夏初那辆脚踏车,早就给人拦在小区外面了。
简心家住得深,弯弯绕绕又骑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门前,跳下车,跺了跺已经没什么太大痛感的脚,歪头看了一眼尹夏初被薄汗打湿的鬓角,有意请她进去坐一会儿,又琢磨着怎么跟简父简母解释,话一出口却违背了初衷,成了埋怨:“体质这么差,才骑这么点路就累成这样,到时候运动会你可怎么办?还不如打车回来呢。”
擦了擦脸上的汗,尹夏初无奈地摆了摆手,把车掉头准备离开。
“哎,等会儿,你……你跟老师进来一下,有东西拿给你。”简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邀约的话就在嘴边,偏偏说不出口。
――好歹这小鬼累死累活地带着自己回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请她进去喝口水,歇会儿再走。
这点觉悟,霸道惯了的凌王殿下自认还是有的。
闻言,尹夏初没有转身,只是回过头,冲着她微微一笑,纤瘦的影子被路两侧的灯光拉长,更显单薄羸弱。
逆光中,那笑容淡得仿佛一触即碎,纯色的眼眸却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清亮动人:“不必麻烦,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简心的脚踝,却教后者心头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
“给你个忠告,”舔了舔嘴唇,在她转头离开前,扬声说道,“明天有个酒会,据我所知,坤夏集团也收到了邀请函――希望不会在酒会上看到你。”
――毕竟,那意味着她又被带来相看了。
这是简心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或许,尹夏初在她心里,已经不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那么简单了。
自己愿意罩着她,将她纳入保护的羽翼。
不过这一点,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就好,绝对不能让尹夏初知道,省得这小鬼得寸进尺,尾巴翘上天……简心默默的想着,目送着那个纤瘦的背影骑着脚踏车慢悠悠地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这才勾着嘴角,哼着小调回了屋。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的酒会上,随着简父简母敷衍地应付过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角落里躲懒的简心,不经意间一瞥,却又看到了尹夏初那个熟悉的纤瘦背影。
蹙了蹙眉头,说不清那一刻心里复杂的感受――既有些忠告不被采纳的沮丧,又有些好意被辜负的愤怒,甚至是……委屈。
――都说了叫小鬼不要来参加这种酒会了,明摆着就是把她当做货品推销竞价的相看会,怎么就不听劝!
转念一想,简心的脸色凝重起来……莫非是被逼着不得不来?
毕竟只是个高二的小鬼,胳膊拧不过大腿,尹颂若是胁迫她,她也是没有能力反抗的……越想越觉得对方是受到了桎梏不得已为之,简心的沮丧和那点点莫名的委屈一扫而空,如数化作了对尹颂的满腔愤怒。
尹夏初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学生,不看僧面还看佛面,上次也已经暗示过他自己很看重尹夏初――如今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女儿推进火坑,罔顾父女亲情就罢了,却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呵,少不得要叫他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是不能动的……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小鬼从那个泥潭一样的父亲身边带走,至于什么时候敲打敲打他,给他个教训长长记性,尽可以将事情交给其他人办,倒是不急。
打定主意,简心将手中的酒盏往边上一搁,提起裙子,迈着大步就朝尹家父女走去。
隔得老远,尹夏初便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一转头,就见到自己的班主任正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那一脸不认同的严肃模样,却教她忍不住嘴角轻勾,有了想笑的冲动,眼角一扫眼睛发亮的尹颂,那抹笑意又压了回去。
尹夏初也说不明白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尹颂的要求,或许她只是出于一个学生的责任感,想再确认一下对方的脚踝是否好得完全了吧……尽管这个理由听来是那么牵强。
尹颂的打算,她一清二楚――妥协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仅凭她现在势单力薄的一个人,又怎么斗得过他?
只能默默忍,慢慢拖,等到自己有能力有底气把这个男人拉下来,彻底踩到脚底下。
尹夏初知道,自己乖顺服从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屈于人下的心。
没有人能够摆布她的命运,左右她的决定,除了她自己。
“尹同学。”来到两人身前,简心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尹夏初,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兴师问罪的压抑。
本还一脸微笑与她打招呼的尹颂脸色一滞,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只以为她是对着自己的女儿摆脸色,于是转过头,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尹夏初,警告地眯了眯眼睛,而后赔笑道:“简小姐,是小女在学习上有哪里欠缺的地方吗?鄙人回去一定敦促她抓紧学习!让您费心了……”
简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当场教他下不来台,只是微不可察地一颔首,随即对尹夏初说道:“有几道题要给你讲一下,跟我来。”
尹夏初眨了眨眼睛,故意询问地去看尹颂,却被后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老师让你去就去!墨迹什么!好好学习,知道么?”
点点头,尹夏初压下嘴角的弧度,看着简心高傲地转身,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给尹颂,自顾自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举办酒会的会场,满室的喧嚣都被旋转门隔绝在身后。
犹如两个世界。
尹夏初对上简心的回眸,两人从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竟是不约而同地弯起了嘴角,相视一笑。
那笑容越发灿烂,仿佛早春时分雪后天霁的一片晴光,剔透又温暖,教人心生眷恋,久久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