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拥而来的狗仔们很快就被汽车尾气喷了一脸,猝不及防之下,更是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车子开出停车场,扬起的灰尘将其他人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而这边的车厢里却保持着令人压抑的沉默——简心是心中有气不愿意开口,尹夏初则是心中有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样一来二去的,也就使这小小的车厢无比安静。
眸光一扫窗外,只见车子距离片场越来越远,已经开上了城市的主要干道,无论是乘坐地铁还是打车回去都十分方便,简心也就不愿再抻着,冷声开口道:“停车。”
若是不尽快联合公关部和运营部商讨出行之有效的方案,只怕明天各大媒体铺天盖地的就是这两人的新闻了,无论是站在俞梓清的经纪人还是尹夏初曾经的班主任现在的下属这一立场,简心都不能够袖手旁观。
想到这儿,也就没心思再跟这从始至终都任性的小鬼怄气了。
而尹夏初自然是猜不到简心此刻的焦急,只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把人拐回家,至于简心担心的事——夏栎那厮的前车之鉴,她可没忘记。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有哪家不长眼的媒体敢未经她的允许曝出什么不利的新闻,那她立刻就能让对方消失在传媒界……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说来也是惭愧,对付那些商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游刃有余,拿捏这些狗仔传媒更是不在话下,一旦到了简心这里,纵是千般的策略手段,万般的心机诡计,却都发挥不出万一。
也许,只是偏偏不舍得对她施用吧。
摇头苦笑,扫了一眼后视镜,的确是已经脱离了狗仔的追踪,放她离开也无可厚非……不过她这过河拆桥的事儿也干得太过顺手了一点吧?
视线又通过后视镜瞥向简心的脸,在对上那双刻意压抑着怒火和冷淡的眼眸时,尹夏初嘴角轻勾,却没有顺从她的心意停下来,而是伸手轻点了一下车载音响,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唔,先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简心见她对自己的要求置若罔闻,眉峰一蹙,正要发作,却又因为那曲子而松了眉眼,决定等听完了这支曲子,在下一个路口再发飙。
瞥见她的神色,尹夏初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果然喜欢这支曲子,也不枉自己特地找音效师灌录了一支完美音质版本的放在车上备用。
对尹夏初来说,身边这人的一颦一笑都教她流连忘返,哪怕是静听时合着节拍轻叩的指尖也显得清灵婉转,哪怕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时瞪过来的白眼都显得可爱迷人……她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一边装作专心开车,实则分出大半的心思在简心身上的尹夏初见她只是初时皱了皱眉头,随后便沉浸在音乐中闭目养神,到底没有再提下车的事,心里对自己挑选音乐的水平点了一百二十个赞,正盘算着该以什么借口打断她之后的推拒,忽然呼吸一滞,只觉得胃部陡地一阵痉挛,尖锐的刺痛让她脸色发白,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用力,踏着离合器的脚却依旧平稳。
——该死的,怎么这个时候身体出了岔子。
之前在意大利的三年,为了尽快融入到老头子手下的生意,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得胃病也是必然的。
看了医生,病情也有所好转,只是前一阵忙起来又顾不上吃饭,没想到又反复了……
音乐渐渐步向尾声,简心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却正好瞥见开车的小鬼空闲的手按了按腹部,隐忍的神色一闪而逝,而后又恢复到嘴角含笑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痛楚只是她的错觉。
当然,简心一向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还没等她说什么,之前还耍无赖,死活都不肯将她放下车的人却若无其事地说道:“唔,前面那个路口靠边放你下来可以么?”
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简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眉峰蹙得更紧了。
见状,尹夏初心里苦笑,却不再多言,慢慢将车停在了路口,一拉手刹,转过头含笑看着简心,故意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调侃道:“怎么,舍不得我啊?你再不下车,我可就……”
“你下车。”不料对方却陡然打断了她的话,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冷不丁冒出三个字。
“啊?”尹夏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在她的冷眼下无奈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按着越来越抽疼的胃部,而后撑着勉强的笑解开了安全带,乖乖地下了车。
同时又不免在心里哀叹:索性都把自己这个车主赶下来了,还真是过河拆桥得彻底……也不知道linda有没有把俞梓清送到,算了,还是打电话叫别人来接吧。
正要发简讯,却听见车门再次被打开阖上的声音,随后却是一道压着怒火的低斥:“还不上来,难道要我下去抱你么?”
本来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现在却在驾驶位上,不耐烦地看向自己。
“……啊?”尹夏初不得不承认,从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来自己的模样的确有几分傻。
——叫自己上车,这是什么意思?
神思有片刻的卡壳,但她到底是在老头子手底下磨砺了三年,堪称商界奇才的高智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进车位,系上安全带,还不忘一手抓住右上角的抓柄,摆出随时都能出发的架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之电影里的逃亡镜头还要麻利得多。就差大吼一声出发了。
嫌弃地睨了她一眼,简心一声不吭地发动了车子,比之前尹夏初的速度要快了不少。
“哪里不舒服?”声音硬邦邦的,却愣是教她听出了一丝忧心。
“老毛病了,胃疼,不碍事的,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尹夏初稳着声音回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与落寞,隐在一侧的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个微笑——特别是当她发现简心默默地打了方向盘开向两人都熟悉的那条路时。
——唔,看来有一点linda没说错,适当的苦肉计比什么都来得有用。
回到公寓,简心面无表情地扶着她走向自己的公寓,动作却温柔得宛若保护一尊金贵易碎的瓷器,教她暗暗偷笑,又不禁心中一暖。
当尹夏初蹬着那双只属于她的小兔毛绒拖鞋时,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没有改变,自己还是那个小心翼翼又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的学生,她还是那个嘴硬心软又对她事事纵容的老师——然而她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
从她不满足于以一个学生的身份站在她面前时。
或许说,从来都没有满足过。
“去躺好,一会儿我会来叫你。”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却依稀有人住过的影子,尹夏初嘴角一撇便猜到了常来借宿的对象身份,眼眸一沉,捂着小腹,眼疾手快地扯住就要转身的简心,拽着衣角,不情不愿地抱怨道:“别人睡过的床,我不习惯。”
简心脸色一凝,冷声说道:“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床供你挑剔。”
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尹夏初连忙补充道:“唔,其实你的床我还是能接受的,毕竟以前也不是没睡过……”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
被噎得一顿,简心对上了尹夏初略带一丝讨好的笑;即便是一个谄媚的表情,因为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却也教人生不起丝毫讨厌。
“矫情。”瞪了她一眼,到底是狠不下心,又因着她的脸色实在苍白,简心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扇紧闭的房门,妥协道:“去我房间……再瞎折腾就给我回自己那儿,听到没有?”
“嗯嗯嗯!”尹夏初立刻点头如捣蒜,蹬着那双小兔棉拖便蹦跶去了简心的房间,一点儿都看不出方才的虚弱,教她忍不住怀疑:这小鬼说什么胃疼,该不会都是装出来的吧?
不知道自己刚才那欢喜而敏捷的表现引起了简心的怀疑,尹夏初乐颠颠地扑进了柔软的床铺,抱着厚厚的被子打了个滚,将自己裹成了一条毛毛虫,好像一个只有三岁的小孩儿,幼稚得足以令任何一个见识过她冷酷和果决的对手瞠目结舌,惊掉下巴。
侧过脸,在枕头上深深吸了一口,尹夏初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脸颊有些发烫,却又不由咧开了嘴角,露出一个偷吃到糖果般的笑。
窃喜间,一回眸,却正对上简心复杂的眼神,整个人僵了一瞬。
就听那个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人一脸诧异又嫌弃地问道:“所以你有病的不是胃,是这里吧?”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脑袋,眼里满是揶揄。
被抓包的尹夏初抽了抽嘴角,对于自己方才像极了一个变态的举动尴尬不已,也无从解释,只得轻哼一声,转身将被子蒙过头,光明正大地装起了睡。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带上门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似乎真的担心吵醒里面熟睡的人一般。
来到厨房,简心将袖子卷到手肘,放水,淘米,开火,熟练地煮起了粥,这行云流水的架势,绝对不是第一次煮粥的人能做到的。
放在以前,就连她本人也不会相信——堂堂亲王之尊,竟也有为人洗手作羹汤的一天。
反正,在尹夏初捂着抽疼的胃部辗转反侧,耐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摸到客厅,隔着厨房透明的玻璃看到那个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捏着长勺柄,漫不经心却姿态优雅地翻搅着粥的身影时,绝对是难以置信的。
既吃惊于对方真的会下厨熬粥,又为她无意间流露出的妍丽所折服——仅仅是一个侧脸,却仿佛惊艳了她的岁月,温柔了她的时光。
乌发用夹子松松地别在脑后,只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调皮地滑落颊边,宽松的一字领开衫露出曲线优美的颈子和一侧圆润的肩膀,肌肤光滑如玉,在温暖的光晕下宛如上好的瓷器,反射着泠泠的清质润光,眉眼秀丽,气质恬静,好似一幅出尘绝俗的水墨画。
——灼灼其华,宜室宜家。
脑袋里突然蹦出这一行字来。
“醒了就过来喝粥,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当然,若是这翩翩佳人不开口就更好了。
没得坏了那一刻飘渺如仙的意境。
这样想着,尹夏初却是忙不迭凑了上去:“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