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听说了吗?咱老班这次简直是死里逃生。”
“什么死里逃生,那就是一奇迹!”
“一定是有天使在暗戳戳地守护着简老师。”
“都说了叫你不要看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言情小说了,哪里来的守护天使!”
“不信拉倒,不跟你说了,哼!”
――没有人管束的高中生,甚至还比不上自律的小学生,真是聒噪。
耳边听着江灵月和前后桌唧唧喳喳地热烈讨论,关于班主任所遭遇的飞来横祸的种种评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尹夏初托着下巴的左手稍稍往耳边滑了滑,虚虚地遮住了大半个耳廓,好歹降低了一半由于对方毫无认知的大嗓门对耳膜造成的困扰。
眼中掠过一抹不以为然的讥诮,下一瞬又变回了往日温煦平和的模样。
守护天使固然是异想天开,但是她们这个班主任的经历,的确是称得上“离奇”二字。
……当然,这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两年以后,便只是个路人而已。
右手指间翻飞的水笔依次从拇指攀越到尾指,又打了个旋,流畅地以完全相反的轨迹再次回到了拇指与食指间的位置,笔端稳健又利落,还透着与主人的心情一般无二的轻松写意。
只留了部分注意在周围交头接耳的八卦中的尹夏初蹙了蹙眉头,盯着手中英语卷子中的一道选择题,忍不住再次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而这一次,比刚才听到江灵月没头没脑的咋呼还要更甚三分。
她记得,这道题分别在上个月和再上个的月考试卷里出现过,就连答案选项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知道频繁将这些题目出在试卷中的英语老师是怎么想的,是在鄙视答题人的智商,还是强调出题人的愚蠢呢?
――真是无聊至极。
不用看题目,光是看选项都能背出来是选“b”了呀……一边在心里吐槽着出题老师,一边利索地在答题框里写了个“c”,毫不在意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然而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粗浅而重复多次的题目,她身边这群同学之中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傻瓜会继续犯错。
人的愚蠢并不在于犯错,而在于犯了相同的错误。
仅仅只花了十分钟就将一张英语卷子做完的尹夏初快速瞥了一眼卷面,心中估算了一下得分,保证正确率在80%左右以后便盖上了笔盖,意兴阑珊地将试卷放到左手边做完的一堆里,扫了一眼右手边最后剩下的一张语文卷子,轻叹一声,甩了甩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有些酸痛的手腕,决定休息片刻再继续补上昨天的作业。
――若不是被要求参加那个什么地产大亨独子的生日派对,磨磨唧唧拖到半夜,她又怎么会没时间完成这堆卷子?
那个男人啊,企图心越来越明显了,已经连装模作样的慈父都懒得扮演下去了吗?
……算了,反正今天第一节是政治课。
说实话,谁都没想到简老师这么快就销假来上课了――离她出车祸的消息传出来才三天吧?是恢复力惊人,还是本就没受太大的伤?或者说,太过爱岗敬业了?
只是,有这个必要吗?虽说挂着个班主任的名头,政治却不是什么要紧的学科――这班里大部分人应该是会选理科的。
扫了一眼门口,尹夏初懒懒地想着。
按照班主任简心那软包子似的性格,只要不是闹腾得太过,随便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饿得紧了悄悄在底下吃点儿零嘴什么的垫饥,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会计较。
所以,用政治课的时间来做这张语文卷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算盘打得叮铛响,奈何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再精密的仪器都只能得到与卡车亲密接触的简心身体并无大碍的结论,却检查不出里面沉睡的早就不是原本的灵魂。
那些同尹夏初一样早就盘算好了用这节政治课做这做那的学生们又怎么会想到:那个宽容大度到几乎没脾气的班主任简心,在这一撞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芯子呢?
“夸、夸、夸――”
高跟鞋敲击着水磨石地面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远远地便传了过来,在略微有些吵闹的高二(6)班众人耳朵里,却无比清晰,声音越来越近,而吵吵闹闹的诸人也逐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门口。
直到那个高跟鞋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停在门口,教室里已是鸦雀无声,诸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揭开鞋子主人的庐山真面目――凭着声音推断,这鞋跟至少在十厘米以上,而高二(6)班的任课老师里面,从来没有人穿过这么高的鞋跟――至少以前并没有。
好吧,现在有了。
尹夏初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与所有人一道看向教室门口出现的那双黑色细高跟,视线由下往上,从尖得能戳爆一枚生鸡蛋的鞋跟逐渐升到裹着裸色薄丝袜的纤细美腿,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丰盈高耸的胸脯……最后纷纷对上了那人的脸。
高二(6)班的众人齐齐一愣,有些回不过味来。
――肌肤白皙,五官姣好,长发柔顺地垂在后背,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温婉,虽是寡淡的神情,却始终透着三分未语先笑的柔意……这就是班主任兼政治老师,简心,整个年级都出了名的好脾气。
只是脸还是那张脸,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柔和的气质倏然一变,全都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然,若是常混迹网络的小达人和段子手们,大概忍不住要贴上“冷艳高贵”之类的标签。
不过对于这些还天真单纯的高中生们而言,只剩下近乎小动物的直觉般的本能警醒着自己,似乎当下出现的班主任不像之前那么好对付了。
“扈娇娇,执勤记录你今天迟到了二十分钟;尹夏初,作业没有交齐;贾亮,昨天放学后参与打架斗殴……”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名册,波澜不惊地念着,每念一个名字便停顿一会儿,像是给下面的学生预留出充足的反应时间,又像是刻意拷问着他们的心里承受能力。
在一连报出七八个名字以后,她才一把合起手中的名册,随手拍在讲桌上,目光淡淡扫过底下被这变故惊得停下动作的学生们,特别是其中被报到名字后僵硬的几人,平静而不带一丝感情地下了判决道,“以上报到名字的人,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有人瞪大了双眼,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也有人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尹夏初伸向语文卷子的手一抖――她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毫不在意自己给这些学生带来的巨大冲击,表情淡漠的班主任从带来的厚文件夹里抽出一叠a3纸打印的试卷,随手递给离得最近的学生:“发下去。”
“哦哦,好的。”被指派到发卷任务的正是身为班长的周诗琳,她身上还挂着一个可有可无的“政治课代表”的头衔,但是以这个头衔履行收发试卷的职能,还是自进入高中来破天荒头一遭。
政治课这种理论上十分重要但是实际上却可以被语数外理化任意课程合理占用的副课,竟然也有需要做卷子的一天?
该不会是问卷调查?
这样想着,分发试卷的周诗琳顺势瞄了一眼手中的卷子,眼神不由一凝,几乎以为是自己前一天晚上做多了卷子导致的眼花。
――请默写李白的《将进酒》全篇。
求出抛物线的方程。
翻译以下段落。
请计算出a、b两点的电势差。
配平以下方程式。
……
只是粗略一扫便至少涵盖了语数外理化五门科目的各式题目,称之为综合试卷也不为过,身为政治老师却给学生做这样的卷子真的好吗?
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而面上丝毫不显的周诗琳冷静地发完了卷子,坐回自己位子上,等着看其他人的反应。
半分钟后,包括最后一排座位的人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试卷,全班人都有片刻的静默,就好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又好像被棒球棍猛击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感觉到其他人跟自己一样震惊,周诗琳放心地推了推眼镜――这种“我伙呆”的感觉让她心里平衡了不少。
看来不只是她单方面觉得这张卷子不可思议……而是这张卷子的的确确不、合、常、理!
就说普通的政治卷子怎么可能会考你人体的八大系统还有本初子午线经过的国家数量啊喂!
在拿到卷子后不约而同呈当机状的诸人刚回过神来要提出疑议前,那个向来以温和知性著称的班主任曲指敲了敲黑板,示意众人抬头去看挂在教室前墙面上的电子钟表:“今天这节课的任务就是完成这张卷子,下课铃响以前交上来――没有可是,不准提问,抗议驳回,抓紧时间,你们还有……三十六分半钟。”
说完,她不再关注底下众人的表情,自顾自坐到了一般情况下对于任课老师而言形同虚设的讲台座椅上,翻开一本杂志,从容不迫地看了起来。
大概是她的气场太强大,一时间竟是震住了这群平日里一点儿不怕她的皮猴子们,大部分都低下头奋笔疾书起来,也有一些平时就无法无天的壮着胆子想要反驳,刚准备开口,对方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泠泠的目光轻飘飘地乜了一眼,像是一颗钉子刺进了眉心,顿时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嘤嘤嘤,简老师今天气场两米八,简直可怕!
刚才那一瞥,居然让他感觉好像会被杀掉!一定是错觉吧……
“于程皓,再偷看一眼就出去。”安静了一会儿,所有人都闷头做着卷子时,伴着翻动杂志书页的声音,柔雅的女声不咸不淡地响起,却让某个正伸长了脖子眺望领座试卷的少年一个激灵,整张脸都胀成了猪肝色,视线却再也不敢离开自己的卷子半分。
这杀鸡儆猴的一出教整个班里都陷入了更为静默的氛围中,只能听见沙沙地落笔声与时不时翻动杂志的声音。
在下节课开始前便是最后截止上交时间的语文试卷和班主任方才发下来的卷子间犹豫了片刻,尹夏初叹了口气,认命地将语文卷子放回了桌肚里,提笔答起了五花八门的题目。
隐蔽地抬眸望了一眼讲台上那个正悠然自得地翻着杂志的女人,对方却极为敏锐地在她看过去时倏然抬眼,准确捕捉到了自己的视线。
心中一惊,尹夏初控制着自己,神色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眼――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个对视过后心底的震动。
对方的眼神带给她的压迫,竟然还要胜过自己的外公――那个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总觉得,一向温柔如水的班主任,今天的画风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