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巧儿怯怯地看了正在院子做活的哥哥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打上次她哥背后受伤昏睡了一天再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刚开始是整日里阴沉沉的板着个脸,比以往更加不爱说话,有时还会定定地看着院子的某一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则是连续几天天不亮就进山,天擦黑了才回来。不仅手上带着成堆的猎物,身上也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哥为什么突然这样拼命地挣银子。按理说,她家的日子在村子里一直都算过得不错的,顿顿能吃饱不说,桌子上还能时常见到些肉腥。
旁人家和她同龄的姑娘家不知道有多羡慕她,不用每日下地干活,风吹日晒受尽苦累,也不用照顾不懂事的弟弟妹妹,与他们争夺家中为数不多的口粮,更不用因为姑娘家不值钱而挨打挨骂。
她从小便没了爹娘,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哥哥带着她长大,却从没让她受过一丝委屈。
哥哥在她心中,比父亲还要重得多,她舍不得让哥哥太过辛苦。
可他已经好几日不曾与她说话了,只砍回来一院子的木头,没日没夜埋头霹雳乓啷地狠凿,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怨气一般。
前日已经打好了一个桶状的物事,看起来像是沐浴用的。
家里原本有的那个也是哥哥打的,是专门给她用的。
村里人很少用这样的东西,一般大家都在河里洗澡冲凉,但等姑娘及笄之后,便不太好去河里了,家里人就会备上一个小盆以供她们站着洗澡。
可以用瓢舀起水来,再一下一下地往身上浇,这样便可以不必烧太多水,一盆便足够了。
女孩洗澡时若是用了太多水,是会被爹娘骂浪费柴禾的。
所以巧儿也很好奇哥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地打出这样大的一个桶来,家里明明暂时用不上,难不成,哥哥是想把它卖到县城去换点散碎银子?
她正想着,就见哥哥在削好的木板上打了两个洞,又用两根粗粗的麻绳穿过,在绳子末端打了个结,用手扽了两下,最后挂在了院角的那颗老槐树上。
是秋千!
巧儿眼睛一亮,蹬蹬蹬跑上前去,站在赵毅身旁高兴地道,“哥哥!你做秋千了!真好!”
真好?
呵,果然是亲妹子,就算他做出的东西毫不值钱,但只要是他亲手做的,用心做的,她都会说好,只有在那个恶毒的女人眼里,哪怕他付出再多真心,也得不到一句赞扬和感谢,反而只会惹来她的嫌弃和厌恶。
对她来说,他千辛万苦为她做好的秋千,恐怕是连垃圾都不如吧!
毕竟他做的再好,又哪能抵得上王爷府中的一丝一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上赶着讨好那个歹毒恶妇!
想起那个无辜惨死的孩子,赵毅狠狠闭了闭眼,身侧握紧的拳头上青筋凸起,他顿了顿,声音微哑对妹妹道,“喜欢么?你玩吧。”
听到哥哥真的是为自己做的,巧儿满心欢喜地笑眯了眼,并没有注意到兄长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
这一日,巧儿和赵毅从县城买完家用赶回村子。
村间的小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巧儿坐在颠簸的牛车上,边努力控制身体的平衡边想着事情,想了半天,还是犹豫着朝身旁的哥哥张开了口,又怕前方赶车的李二听到,因此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道,“哥,咱家是要来客人么?为什么我们要买这么多东西呀?”
崭新的大红棉被,里面絮着的是满满当当的厚实棉花,一个青螺纹的铜镜,桃花木的梳子,五斤猪肉,五斤排骨,又扯了几匹颜色素雅的布,还有她眼尖地瞄到哥哥背着她买的女子衣物。
趁着哥哥不注意,她偷偷把手伸进了那被哥哥装的鼓囊囊的布包,指尖一捻,是滑溜溜的触感,像是城里的夫人小姐们穿在身上的丝绸制品。
还有一句话巧儿没好意思问出口,哥哥为什么要自己去买女儿家的东西?
她知道定不是给她买的,若是给她买的,哥哥一定会让她自己挑她相中的,而不会替她选。
正闭着眼睛小憩的赵毅闻言稍稍抬起了眼皮,沉默了会儿道,“没有。”忽然想起被他藏到布包最里侧的三件小衣,赵毅莫名觉得心虚,便抿紧嘴不再说话了。
巧儿见哥哥重新阖起了眼睛,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她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问了,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哥哥又买这又买那,估摸着把前几日挣来的银子都用了个精光,明显就是要迎接很重要的人。
哥哥说家里没有人要来,她是不信的,可他们二人无父无母,赵巧儿仔细想了想,亲戚家似乎也是没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姊妹,要么已经嫁人了,要么还是个娃娃。
再说,那些人连躲避他们这两个累赘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与他们走动呢。更何况哥哥也是厌恶极了那群白眼狼的,绝不可能由着他们住在家里,还为他们准备的这样周到。
若是没有人要住在他家,哥哥又弄得这样妥帖做什么?
给家里的矮墙垒砖砌泥,又差不多将整个屋子重新修葺了一遍,若不是巧儿亲眼所见,差些要认不得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子。
巧儿正想着,牛车也慢慢悠悠进了村头。
前面传来人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巧儿抬头一看,是一群人正围成一圈对着里面的人指指点点,看起来很是热闹。
“这个一钱,这个六钱,这个五钱,那个十两,要买的就赶紧掏钱!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赶紧赶紧!”
“十两啊!”
“十两也太贵了吧!”
“这,咋要这么多钱?”
听到这个价钱,人群中立马发出一阵唏嘘。
可那小娘子花容月貌,乌发雪肤,唇红齿白,身量窈窕,一身布衣却也挡不住原本的貌美,简直像是下了凡间的仙女,别说是十两,就是千两也值得起。
男子们盯着那张娇嫩的脸蛋移不开眼,还有几个那没娶媳妇的毛头小伙儿,看得连口水淌下来了都忘了擦。
“买不起!买不起!要么再便宜点,要么……光看用不用花银子?”
“哈哈哈,铁柱说得对,我们光看不买行不行!哈哈!”
“滚开滚开!便宜个屁!你们当是买菜呢还讨价还价!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滚!”人婆子的眼中满是鄙夷,尖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刺耳,“一群穷鬼!没银子还想娶媳妇!娶你妈个粪,痛快儿抱着自个儿老娘回屋烧火去吧!有没有人买!没人买我就去别的村子了!真是一群死穷鬼!”
王二婆骂骂咧咧地就要牵着绳子往外走,这时,突然有人从远处大声喊道,“别走别走!我买我买!”
李财主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笑得露出了一口黄牙,连声高呼,“我买了!我买了!”
家中的小厮来报,说是村口有个漂亮的让人说不出话的小娘们,他起初听时还不以为然,这乡间能有什么美人,草窠子里飞出的金凤凰也比不得城中花粉楼里的姑娘。
还好他没嫌麻烦赶了过来,不然岂不就错过了这等绝色?
李财主擦擦满头的大汗,目光贪婪地盯着那被系带勒出的杨柳小腰,堪堪不盈一握的样子惹得他心直痒痒,还有那玉般的肌肤,高耸的胸脯,哪里是花粉楼里一夜百两的花魁能比得上的?
想到这样的美人儿竟能十两银子便买回家中任意亵玩,李财主浑身都兴奋了起来,恨不得马上便能将人压在身下春.宵一度,洞房花烛。
人婆子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后,在心里摇了摇头,卖这小娘子来的贵人可是连连叮嘱过的,要把这人卖给穷得叮当响的人,绝对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更不能让她嫁出去之后有机会溜走。
这个人看起来财大气粗,村民们也都有些畏惧他,可见是个家中有钱、身份不低的,若是将来这人被这小娘子的美貌蛊惑,将人一不小心给放走了的话,那可怎么办是好,贵人的责罚她可是担待不起的!
想想她到时的下场,王二婆立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壮实的身板子向前一堵,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不卖不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这边的巧儿也看直了眼睛,甚至连呼吸也放慢了,生怕太大的声音惊扰了远处的娇人儿。
只有赵毅,淡漠地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再看到她,他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前去掐死这个蛇蝎心肠,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
可他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紧握着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心中曾不止一次恶毒的想过,就让她给别人当媳妇去吧,让她尝尝那样的滋味好不好受。
他们村的这个李财主,专有打媳妇的癖好,打死了就给娘家一笔钱,接着再娶。他家中的三房小妾,个个遍体鳞伤,这还不算,他还和村子里的寡妇不清不楚,名声臭的很。
好人家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只有爹娘心狠为了钱的,才会把女儿送进他家的火坑里去。
赵毅真想让她体会体会当初若不是他买下了她,她过得会是怎样的日子。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的嗓子眼却不受身体控制地吼出了两个中气十足的字,
“我买!”
那边,王二婆还在和不依不饶要加价买人的李财主纠缠,听到这话,她不由得转过头看向来人。
身高体长,一身破旧的衣裳,脚步稳健有力,只是脸上无甚表情,眼睛里冒出的寒气仿佛能把人冻住一般。
通身压倒般的气势叫她不自主打了个哆嗦,王二婆身子向后躲了躲,眼睛却滴溜溜地在赵毅衣服的补丁上打转。
这男人看着就寒酸,眼神里也没有流露出对这小娘子美貌的惊艳,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厌烦,像是极看不上这样娇娇弱弱的。
再看看两人身形的差距,怕是这男人半个身子压在小娘子身上便能将她压个半死,若是再喜好打媳妇的话,那这小娘子的日子恐怕就更苦了。
真是老天有眼!这男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二婆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着迎了上去,“我卖我卖!只是这价钱嘛,你得给我二十两!不然这小娘子可不能卖给你!”
坐地起价,为的就是最后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赵毅没多说,掏出腰间的钱袋子扔给了她,淡淡地道,“一共只有十五两,不卖算了。”
掂了掂重量,王二婆皱着眉收下了,松开了手中的绳子,把人往赵毅面前一推,“行吧行吧,这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当那个身穿青灰色麻衫的宽阔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黎娇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涌起一种强烈的熟悉与说不出的踏实感。
那感觉就像穿梭在沙漠中的旅人在无望之际终于发现了一片珍贵的绿洲,这让她再也抵不住一路上的辛劳疲乏与害怕恐惧,眼前一黑便放心地昏了过去。
人婆子见“货物”被她折磨晕了,吓得连忙把银子揣进兜里死死捂住,连连后退了几步,嘴里高声地嚷嚷道,
“这,这可与我无甚关系!是这小娘子自己身子骨弱,可不是我虐待于她,甭找我的麻烦!这给了的银子,你可休想再要回去!”
说完,脚底生风,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