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将因为麻醉剂还处于沉睡中的言转移到病床上安置好后,医生笑着对齐斐说道,“刚才对蛋做检测时已经确认这是一枚活泼健康的雌蛋,虽然受到了些震荡冲击,但一来言上校保护措施做的很好,二来蛋体本身发育的蛋壳坚硬,抗冲击能力强,这是受到充足营养灌溉才能达到的硬度,从综合检测数据来看,这枚蛋再过几个月后必定能给您一只健壮可爱的小雌虫!”
虫族怀蛋至六个月左右,通过对蛋的全面检测,就已经可以通过影像资料看出蛋体上是否有虫纹显现。
雌性虫蛋会有漂亮的纹路生长于蛋壳外壁上,雄性虫蛋则是白净无瑕。
齐斐从医生手上接过刚才为蛋做检查时拍摄的立体影像资料,能看见一枚充满生气的虫蛋正孕育在言的腹部,蛋壳上的花纹和他在言身上看到过的十分相似,只是分布于一名成年雌虫的身体和分布于一枚还小小的虫蛋上,纹路的疏密有所差异。
“言上校也真是的,自己也不多注意一些,害您如此担心又劳累,要是我有幸为您这样优秀的雄虫怀上蛋,定是要仔细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避开一切有可能遭遇危险的地方。军部工作本就危险系数高于其他部门,还时常有危险任务,言上校怀着蛋却还坚持抓着军部的工作不放,不光是不顾及自身,未免也有些不顾及您了……啊,抱歉,我并无背后议论的意思,只是我对您……便不由自主的代入自己,想想如果是自己会如何做。”
“是啊,幸好这遇到事故的只是一枚雌蛋,若怀上的是珍贵的雄蛋,还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里,真是太不注意自己和您,太有失作为一名雌侍的职责了!”
“……”
他们竟然还没走。
……他们怎么还没走?
齐斐觉得他似乎高估了自己对于这两名虫族的忍耐性。
原本因亲眼看见携带自己一半血脉正平安无事生机勃勃的小生命而泛起的几分柔软情绪,在戴家两名虫子开口后迅速消失殆尽。
他自认脾气不算坏,不轻易发怒。
但那是在对方没有触碰到原则和底线的前提下。
屋内的氛围骤然压抑了下来。
站在齐斐身边为他解说影像资料的医生不由绷紧了神经,身体因感受到危险气息而僵硬。
黑发雄虫缓慢将视线从影像资料上抬起,看向刚刚开口的戴家虫子们。
有一瞬间,病房内注视着这一幕的虫子们都不由自主觉得,那张俊邪面容上长着的像不是一双眼睛,而是已经瞄准完毕,随时待发的两支镭射枪的幽深枪口。
——自己不多注意防护?
——还幸好这遇到事故的‘只是’一枚‘雌蛋’?
“原来二位的记忆力如此不济,这么快便失忆,将我的雌虫的事故归为了‘他自己不注意’。”
尾音并未上扬,冰冷平板的声调。
但这比刻意讥讽的腔调更让听者感到心惊。
戴维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试图弥补,“怎么会?!我只是……我只是……”说着他眼眶又红了起来,既哀怨又含羞的看了齐斐一眼,“我只是在您面前,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出错,好像变得话也不会说,但请您相信我!我是真的为了自己没有管住族弟而造成的糟糕后果在愧疚不已,如果您不介意,我……我愿意奉献上自己的一切来补偿您!”
一旁的戴家长辈跟着接口,“我们对于今日对您造成的一切不便和劳烦都深感歉意,请容许我说一句真心话,以您的等级来说,只拥有一名雌侍实在是太委屈您了,特别是在言上将还不愿放弃军部工作的情况下。”
又一次的鸡同鸭讲。
但这是与言与左恩与其他熟识的虫族之间‘鸡同鸭讲’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戴佩的言论姑且还是顺着自己的话向下展开,另一名更年长些的戴家虫族完全陷入了自我世界,在自己的思维里不可自拔。
明明受伤出事故的是言,却对‘为他带来不便和劳烦深表歉意’?
“所以?”
齐斐惊讶于自己语气的愈发平静。
他想自己大概在等待着,看这两名虫子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继续突破他忍耐限度的话来。
这样冷静的态度仿佛给了那名放飞在自我思维里的戴家虫族鼓励。
对方慈爱的看一眼戴佩,将亚雌拉到自己身前,对他道,“听闻您对言上校也并非十分喜爱,但即使如此,在言上校遇到事故时您却能第一时间赶到,足以见得您是一位重情重义的雄虫了。作为造成您这样繁忙中还要抽空劳神的补偿,也是为了让这孩子能够更好地向您表达他的歉意,我们愿意将他嫁予您,让您更多一名贴心的雌虫陪伴,来弥补日常言上校会对您照顾不周的时刻,并且我们戴家一贯基因优良,在他的多多努力下,说不定还能为您怀上一枚雄蛋!”
齐斐在内心将戴家两名虫族的长篇大论综合在一起,按着他听到的内容翻译了一下。
——虽然我家孩子制造事故造成你‘妻子’受伤,但我们认为你‘妻子’自己嫁了人怀了孕还不放弃工作,自己也有不注意的责任,我们对于你百忙之中还要来看您的‘妻子’深感歉意。
——虽然你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这场事故中受了波及,但幸亏只是个‘闺女’。
——听说你也不那么喜欢您的‘妻子’,所以为了补偿,我们愿意将肇事者嫁给你,说不定还能给您怀上珍贵的‘儿子’。
……
……
在戴家年长虫族说完话后,屋内有一刻陷入了比刚刚那阵更压抑可怕的沉默。
站的距离齐斐最近的医生感到自己冷汗都快浸透后背。
在一旁听着戴家两名虫子讲话的厉原本已经气的想要冲上去,但安莱制止了他。
这样牵扯到家事的场合,只有当事者最适合来发言和做出行动。
安莱一直注视着齐斐。
这段时日对方和言的相处他一直看在眼里,他清楚这名被自己和雄主一同找回虫星的雄虫的品行,也坚信对方不是会被戴家虫子三言两语所迷惑的对象。
这压抑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齐斐微微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那张扬邪肆的五官完全舒张开,再也不压抑自己外貌天生带来的霸道气场,黑发雄虫的唇角弯起,眼神却是寒光奕奕。
他慢慢朝戴家年长的虫子走了过去,仿佛漫步一般随意。
当他站定在戴家虫族面前时,齐斐微微低下头。
于是其他虫子才意识到原本这名雄虫有这么高,他甚至不用做其他动作,只需走到你面前,微微弯起唇角,然后略一低头,那居高临下被俯视的感觉就自然升起。
“您……”
戴家的虫子看起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齐斐已经不愿再给自己听他们说话的机会。
他觉得刚刚任由对方说话,想看看还能说出什么挑战他容忍度的话语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听说贵院的院长十分热爱艺术?”
齐斐截断了戴家虫族的话,向不远处僵直站着的医生问道。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刻被问及,医生愣了三秒才连忙点头,“是有这样一回事,院内各处墙壁和廊柱,仔细看去都有繁复程度不一的雕饰和壁画,这都是院长吩咐布置的。”
尽管他并不知道黑发雄虫问这些有何意义,但那强烈的威压让他飞快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仿佛还搞不清情况的戴家年长虫子跟着接话,“您也喜欢艺术吗?我在学院里辅修的就是艺术,我也十分喜欢,相信在这点上我们可以有很多共同……呃!”
最后那声惨呼与一声沉闷但巨大的撞击声重叠。
在很小的时候,齐斐曾经目睹过父亲将一名试图诱拐自己的人贩子踹飞的画面,对方趁着父亲前去给自己买冰淇淋时过来搭话,试图将还很年幼的自己哄走。
他还记得自己彼时舔着冰淇淋,牵着父亲的手,看着被踹飞出去还在惯性作用下滑行了一段距离,然后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贩子,疑惑的向父亲提问,“您不是一向教导我,要尽量保持心态平和,不轻易与人交恶,凡是尽量讲道理,不随意使用武力沟通?”
“是我的疏忽,我忘记了教导你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一旦触及原则,是无法用道理解决的。”
“那如果出现这种无法用道理解决的情况,该如何做呢?”年幼时便十分好学的小齐斐继续提问。
那个时候父亲是这么回答的。
高大男人的惯常神情是与现在的他例常如出一辙的大号冷漠脸,十分严肃认真的告诉他,“揍他。”
对方若是不愿意跟你讲道理,你便打到让他乖乖听你讲道理。
你要是不愿意听对方犯了你的底线还试图跟你讲道理,你就打到让他根本说不出道理。
齐斐略微活动一下刚刚将对方投掷出去的那只手的手腕,透过敞开的门,能看见刚刚被他完美投掷出去的戴家年长虫族,正以十分‘艺术性’的姿势在冲击力下嵌进走廊的墙壁里。
对方因为撞击已经昏迷过去。
很显然,这名戴家虫族就是完美贴合了后者的对象、
“??!!”
厉张大了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下意识去看自家上将的表情,发现安莱的惊讶比他只多不少。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观察事态发展的奧里瞳孔微缩。
刚才他们几乎谁也没有看清黑发雄虫的动作,似乎眼前只是身影一花,下一秒戴家年长的那名虫族已经被甩出门,重重撞上门外走廊另一侧的墙壁。
医院的走廊墙壁由特质合金材料制成,而那名虫子已经被嵌进墙壁上,在墙上印下一个虫形的凹坑。
这样悍然霸道的力量,却是出自眼前的黑发雄虫!
仿佛不觉自己制造出了什么大动静,对方只是看着门外墙壁上新鲜出炉的‘虫体艺术’,微微笑着。
“你也喜欢艺术,那真是太好了。”
说着那双幽深的黑眸转向了已经目瞪虫呆在一旁的医生。
“这名虫族由于听闻贵院院长也十分喜好艺术,遇见同好,激动不已,无法克制的来了一次‘行为艺术’,虽然行径略显奇异,但这都是出于对于艺术的追求与热爱,也请不要担心这留下‘艺术痕迹’的墙壁,相信他在事后清醒过来会为自己对艺术的追求担起责任,全面负责墙壁整修费用。”
齐斐一向认为自己并不精通‘睁眼说瞎话’这一技能。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
“是……是这样的。”
医生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说出了附和对方的话语。
分明是在胡说八道,但黑发雄虫的语气泰然笃定,这态度理应是嚣张至极,但它由此时正勾唇笑着的齐斐做出。
在场的虫子无一不觉得,仿佛这种态度,才是长着这样一张俊邪面容的雄虫本该有的霸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