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羿皱着小眉头跟齐斐和言说话时,齐昱带着他们谈论的对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房门关上,有限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两只雌虫幼崽独处,贝余一直僵硬着的身体才放松了些,态度也不再那么拘谨。
“谢谢你和羿邀请我来。”
贝余低声道。
他说话的语速有些缓慢,换作急性子的对象听他说话,恐怕会感到不耐烦,但齐昱听的非常耐心,在他说完后转身拉开桌侧的抽屉,翻出一盒能量点心,揭开盒盖递过去。
“给。”
“?”
被递了盒子到眼前的贝余只看着眼前的点心盒子,他背部挺直,双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臀部只坐了三分之二椅面位置。
他的坐姿与对面坐的舒适随意的齐昱相比,反差鲜明。
齐昱看着对面贝余的坐姿,不自觉也随着朋友悄悄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自己坐的更端正一些。他的手臂伸出去半天得不到回应,也不着急,齐昱继续耐心的举着胳膊,向贝余道,“快尝尝,这个的味道挺不错。”
“……谢谢。”
意识到自己不赶快接过会让对方一直举下去,贝余应了一声,想要赶快随意取一块好让齐昱把手臂收回,但在他抬手的那一刻,齐昱把一整盒都塞到了他怀里。他被这动作一惊,之前虽然缓慢,但好歹还是流畅的讲话彻底乱了套,“我不……不需要这……这么多……”
“就当是友情鼓励。”齐昱在贝余反应过来前就飞快收回了手,让他手足无措的同学一时也不好直接把盒子推回。
“鼓……励?”
“是呀,今天你说话的字数比平常都要多,非常值得鼓励。”
“……”
被强行塞了一整盒点心的贝余垂眼看了看怀中抱着的点心盒,又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齐昱。
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能够称得上朋友的对象总共便只有两名,另一名,是还留在楼下未跟着一同上楼的齐羿。
齐昱和贝余。
昱和余。
两只小雌虫的名字在发音上听起来仅有音调的不同,可包含在它们背后的喻意却迥异。
“昱”是太阳,是齐斐对于齐昱的生活能一直充满阳光没有阴霾,活得光明磊落的期望。
“余”是多余,是为贝余起名的雄虫认为家中雌虫幼崽已足够多,对这一只纯属多余的小雌虫的厌烦嫌弃。
他们的生活完全不同,从起名上就已有了显著差异。
齐昱催促着贝余快取一块尝尝看,只看着无法让点心进入到嘴里,贝余点点头,依言从盒子里拿了一块。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嗯。”
点心精致小巧,可以一口一块,贝余将口中那块点心小心含了片刻,等那甜度适中的味道弥漫到整个口腔,才咽了下去。
的确如齐昱所说,这点心的味道非常不错,即使在和齐昱与齐羿熟悉前他从来没有吃过任何零食点心,从那点心盒的精致程度上他也能猜出这盒点心的价格一定非常昂贵。
在他的家中,零食点心是只有唯一的雄虫幼崽才能享用的东西。
那一日的他的雌父哀求雄父让他留在家里,不要剥夺走他的姓氏,让他成为户口都难以登记入户籍系统的黑户。
后天被逐出家门的未成年虫比先天就是孤儿的小虫要地位更尴尬,本就是孤儿的幼虫能一早就将户口登记在收容中心名下,而原本是有家庭养育,却因被逐出家门而要将户口从家庭户籍内迁出的幼虫,将会面临着现有血亲在世,既无法算作孤儿进入收容中心,将户口迁入收容中心名下,也无法随着自身同样被逐出家门的雌父再次获得户口的窘境。
正是顾及到这一点,他的雌父才尽全力求着雄父让他留下。
齐昱和齐羿一同见到的那只成年雌虫被解除了婚姻关系,被赶出家门,而贝余留在了家中。他获得了继续保留户口的权利,失去了雌父的庇护。他的雄父甚至得到了一个“宽宏大量”的美名――因为不把罪雌的过错迁怒给幼崽。
贝余的沉默寡言与说话不流利并非天生,是因为他的雄父认为他多余,只想把他视作空气,遂在家里限制了他开口说话。
他在家中像成为了一个透明的影子,甚至超过标准入学学龄后还没能进入初等学院读书,他的雄父完全忘记了还有帮他办理入学手续这一回事,而雄父的雌君虽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佯装不知。直到学院方的职员上门到他家去为他的那个雄虫弟弟登记新学年报名信息时,才发现这个家庭里竟然还有一只超龄未入学的雌虫幼崽,
他的雄父为了不让自己忽略幼虫入学一事声张出去,对外宣称是因为他患有隐疾,需要在家休养,这几年好好调养好身体后,才准备正式入学。不管贝余是否能跟上已系统学习过几年的同龄虫们的进度,那只不负责任的雄虫接着宣称他的身体现已养好,依照贝余的现龄,把小雌虫直接插/入到了齐昱所在年级。
这样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直接插班入学,贝余在赶学习进度上当然很吃力,于是他的雄父又多了一条厌弃他的理由――蠢笨。
对方丝毫不曾反省幼崽进入到这种辛苦局面中是因为自己。
但即使追赶学习进度非常辛苦,回到家中还要遭受雄父的厌烦,贝余仍然觉得,进入到学院之后的日子是他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
“你真的觉得好吃?”
对面的朋友吃完第一块点心后便开始抱着点心盒子发呆,依照齐昱自身对于“好吃的”的评判标准,当觉得某个东西很好吃时,他至少要一连吃掉三个才能展现自己真的觉得好吃。因此看到贝余这对于点心看起来没有丝毫留恋的反应,齐昱有些怀疑是不是这盒点心不和对方口味,他该换一盒其他的零食给对方。
贝余被他这一句问话唤回神,“真的。”
从相识后便时常被对方兄弟俩“强行”带着一起行动,贝余清楚齐昱在对待“好吃的”的标准。
为了证实他确实觉得好吃,他连忙又往盒中伸手拿了一块。
“真的就好。”
看到贝余继续往盒中伸爪,齐昱才放下心来,他兴致勃勃的推荐道,“这可是我心目中目前排行第二好吃的能量点心。”
贝余咬着点心不便讲话,只能用点头附和,示意自己在听。齐昱心中的好吃排行榜时常在变化,因此刚刚那句话中才加上了“目前”两字。他知道在对方心中的美食总榜上排行第一的,是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固定位置。
“第一”属于由齐昱的雄父齐斐亲手制作的一切食物。
小心吞下第二块点心,和吃第一块时一样缓慢细致。
贝余无法体会能吃到雄父亲手制作的食物是什么样的感受,和齐昱齐羿相处的越久,他越能明白自己与对方家庭之间的区别。
羡慕,却并不嫉妒。
他们是他第一次结交到的朋友,齐昱是自雌父被赶出家门后第一只主动与他说话的虫,他们还努力帮助他,陪他锻炼说话,在知道他可能会有麻烦后,还邀请他到家中过夜,力所能及的帮助他避开回到家后可能遭到的责罚。
“羿还不上来,一定是在楼下和雄父雌父说话,由雄父出面与你的雄父打招呼,他肯定会同意你这个周末在这里过夜的。”
“麻烦你们,很抱歉。”
贝余本想说的是,即使他回去,顶多是被执行家法责罚一顿,不该这样麻烦他们一家,但这个想法在他还在学院里提了个苗头时,就被齐羿否决。
对方与他的那个雄虫弟弟一样身为雄性,性格上却千差万别。
今年按着标准时间入学的弟弟作为一年生,课程时间与活动时间和贝余所在年级都鲜少重合对上,但好巧不巧,前一周时对方和贝余的活动时间正好对上了一次。贝余的表现并未让被娇纵惯了的小雄虫满意,因此对方勃然大怒,放下狠话要回家向雄父告状,让雄父用严峻的家法来责罚他。齐昱和齐羿当时正好在他身边,见证了这一朋友将要遭受刑罚的全过程,齐昱当即提出要请贝余到家里做客,尽可能帮他避开这飞来横祸。
“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时不必客气。”
齐昱想起自家雄父和雄父的朋友们相处时的模样,又想起雌父和厉叔叔之间的相处,他学着双亲的样子伸长手臂拍拍贝余的肩膀,“雄父和雌父都是这么说的。”
终于和双亲说完话的齐羿走到哥哥房间门口,刚打开房门,正好就听见齐昱这么说了一句。
他看一眼贝余怀中抱着的一整个点心盒子,这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他的哥哥强塞之手。
齐羿十分自然的接话道,“雄父和雌父也说了,晚餐之前不要吃太多零食点心,以免吃不下正餐。”
“……啊。”
完全忘记了待会还有正餐,只一心想着把好吃的点心推荐给朋友品尝,齐昱一呆。
“没……关系。”
贝余一急就容易说话不流利,他迅速安慰着朋友,想告诉齐昱他吃的比较多,所以多垫些点心也没关系。
在贝余的心中,也有着一个“好吃的排行榜”,那上面只列着一样东西,并且长久的霸占住了第一位。
即使日后长大成年,从家中脱离,贝余已经吃过了许多能称得上美味的东西,也有了想吃什么都可以自主获取的能力,但这个“第一”的地位依然稳固。
他心目中的“第一”,永远属于齐昱当初和齐羿一同来与他搭话时,作为见面礼塞给他的那块能量饼干。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所谓“点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