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多么多么舍不得。
七岁,她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还学会了陆末年的名字。
那年光影,到了今日她再浑浑噩噩想起来,还是可以约莫秒回出来当时轮廓,深秋寒凉的傍晚,她从后院的菜园子跑回来,手中拿着一根小棍子。
那时候是真的穷啊,读书写字的纸币对他们来说都异常昂贵,陆末年总是蹲在地上,拿着小棍子在沙土上写字,然后一笔一划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他总是那么有耐心,一笔一划教她。
那个时候的她总是没有多少耐心的,对于写字这事情也没有多少的心思,但是阿年哥哥愿意教她,能够和他待在一起偷偷地写字,听他给她说故事,是那些年头里,贫穷困顿里最大的安慰。
变故就发生在那日的傍晚,他从菜园子跑回来,她欣悦着,想要告诉阿年哥哥,她已经学会自己一个写字,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监督着她她才写了。
她偷偷学会了自己的名字,也能一笔一划描绘出来陆末年这三个字。
以后在他只写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就可以帮他,把他的名字,写在她的旁边。
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和他们两个人挨在一起一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之间,永永远远都应该是这样的一个姿态,不会分开,不会遗失。
年少的心里,还不懂离别。
她跑回前院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看见在院子里忙碌着给院子里的孩子准备晚餐的陆末年,往常这个时候,院子里面应当是一阵欢声笑语了。
因为晚餐时间,吃饭对于贫穷里的孩子来说,是最大的幸福。
往常都是陆末年在忙着,其他的孩子打下手,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筷从小小的破旧厨房里出来,然后再把碗筷摆放在院子里那一张同样破旧的饭桌上。
那是一张已经斑驳脱落的长桌。
很多年后,她还是会做梦,梦里回到了那个院子,那个温暖的小少年,就那样正襟危坐在那里,身板挺直,白皙的脸上唇角微微上扬,眯着眼睛看着她。
他从来都是这般温柔沉敛的,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弧度也很小很小。
但是她却能够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那些破碎的流光,在他的眼底熠熠发光,如同流星齐齐坠落。
那是她年少里的一道光。
好像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她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无论前路多么迷茫,跟着他走,就是归处。
那天没有那群喜悦的孩子,也没有小少年陆末年,凉意袭人的破旧的露天院子里,站着一群黑衣人,他们看起来很高大,穿的衣服看起来也很是高档。
面容严肃,她看过去,就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从那边跑过来,老院长哆哆嗦嗦地朝着她走过来,拽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跟前,年纪比其他人稍微大了一些,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严肃。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她见到的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唐装。
她记得很清楚。
她约莫可以喊他爷爷了吧,她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这位爷爷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笑,她那个时候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明明这人看起来笑得很是慈祥,她却被吓得躲在了院长的身后。
在这个地方,她只认陆末年。
“院长,阿年哥哥呢?”
她在院长的身后怯怯地问,院长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的院长,该有多紧张,该有多激动,因为那一天,她正准备把她给卖出去。
而买主,就是站在院子里面的这一群神秘人。
这群自动找上门来的买家,给院长开出来了她自己都不敢想的价格,只要把她卖出去,那么从此之后,这个孤儿院将会从此消失,他们会有新家,住上豪华的房子,得到很多钱,这一笔钱,足够让每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对于院长来说,简直就是不敢想的事情,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当年被她捡回来,只剩下了一口气的孩子,过了七年之后,竟然给她带来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从此改变命运,飞黄腾达。
她紧张,她亢奋,却不敢动声色。
生怕这一场只是一场梦,情绪稍微大一点,就能够让人一梦惊醒。
她只敢低声和她说:“安安啊,以后不要再找阿年了,你跟着这个爷爷走。”
寒凉的天光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惶恐地摇头:“我不走,我要找阿年哥哥。”
那个穿着唐装的爷爷笑眯眯地招手:“小姑娘,过来让爷爷看看,真是一个标致的小人儿。”
他很慈祥,但是她很害怕。
七岁的她,竟然从这个人慈祥的脸上,读出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害怕。
她挣扎着甩开院长的手,哭喊着:“阿年哥哥,阿年哥哥,你在哪?”
四处寻找,她看见他们居住的房间门紧紧关着,从窗口处,露出来一个小小人儿的头,想看又不敢看,明知不能看却又无法克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怯懦的陆末年。
那时候是真的害怕了呢,怕这群人会把她带走,从此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她的阿年哥哥了呢!
她哭成泪人跑去敲门,那门怎么都没有打开。
只能趴在窗下,努力地垫着脚尖问里面的人:“阿年哥哥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身后那群黑衣人,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虽然他们都没有动,但是她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人过来把她抱走,然后从此之后,再也回不来了。
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里面的小少年,背靠着墙壁蹲坐在房间的地上,她只能听见他沙哑沙哑的声音,他和她说:“你跟他们走吧,他们会给你大大的房子,好看的新衣服,你每一天都有鸡腿吃,还可以去上学。”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身后有人上来,轻易把她抱了起来,无论她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她被放进一辆车里,那辆车,带着她飞驰向了另外的一个人生。
她始终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七岁这年,她已经知道怎么写他的名字了。
她是那么,那么舍不得和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