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薛宝钗因着出身商贾之家，她打小儿就学会讨人喜欢该当如何去做，又兼之虽然是商贾出身，她母亲却是正经儿的世家女，因而她父亲在身子骨还健康的时候也是对她要求很严，必须要教出个大家闺秀不可的意思，她也就自然学得十分妥当。

　　 无论是说话做事，薛宝钗就是个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做派。

　　 贾王氏对这个妹妹家的女儿倒是十分喜欢。

　　 薛宝钗表现得很是宽厚仁慈，本就像是贾王氏这两年的做派，却说出话来做出事儿来都那么的妥帖，王氏心中有所计较，只觉得这个外甥女儿是能给她帮忙的，又不用说她自己就带了二三十万的嫁妆了。

　　 王氏也是知道薛家上京是为了让薛宝钗小选的。可是既然她女儿进了宫去，薛宝钗又何必去博这个富贵呢？这两年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而知那地方再是满眼的富贵，可也还是让人心寒的去出。元春也递了消息，隐隐约约的，意思是要出宫，可王氏不许，母女俩这几日倒是别扭了一番。

　　 现如今瞧着薛宝钗，王氏就更觉得她善解人意了，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只觉得薛宝钗要是跟她儿子将来能成亲，那可是不能更好了。

　　 王氏当然也是知道她婆婆不喜薛宝钗的。

　　 这宝姑娘几次到老太太面前露脸，老太太都给出一点儿不软不硬的钉子，说是钉子倒是不扎着人，可若说是不当回事儿……还真是能把人气躺下！

　　 什么我们家的姑娘捆一起都不如宝丫头一个？！

　　 王氏当然知道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贾母要是真这么想，那事儿就大发了不是？

　　 还不是为了要给她上眼药！

　　 话传到她家老爷耳朵里，可也是好一顿的臭骂，只说她的亲戚高贵无双，倒是跟自家的姑娘争锋，也是好不要脸面！

　　 王氏被贾政这话说得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来，却也无可奈何——说话的人是贾母，她能去跟婆婆死磕不成？只王氏清楚，薛宝钗这丫头好虽好，可婆母与她家老爷都是没看上的……真是可惜了那许多嫁妆！

　　 王氏是尽想着好事，却忘了自己不过是个五品官儿的太太，她纵然有千万的好想法，可又有多少是真能跟她想的似的那样呢？

　　 这王氏又想了想，觉得宝钗配了贾环也该不错，只是两人年纪相差太大，何况贾环是个奴才秧子，她又寻思着自己的外甥女儿给奴才糟蹋，倒是让她心里十分不爽，因而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事儿——横竖薛宝钗这才多大？十三岁小选落选了也是再过两年才议亲呢！

　　 这王氏虽然爱财，却是对贾政十分依顺，贾政不喜欢薛家，那她当然也就不当薛家十分是回事儿了——但到底薛王氏与她是姐妹，再不当回事儿，这姐妹情是肯定有的。

　　 “姐姐也别说别的，你家那姑奶奶可不是一般的人呢！”薛姨妈现如今捧着王氏说话，“她在闺中的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言语间得罪了谁那就是得罪了，可是从来不知道要让旁人对她有半点儿不爽的，若是谁跟她犯了口舌，那多少人都要倒打一耙说别人的不是？这姑娘之中，唯独她是个咬尖儿的罢了！”

　　 这番话说得王氏心里熨帖，也直点头道：“妹妹说得是。我从做姑娘到现在，倒也就瞧着你家的宝丫头是最好的，从来不掐尖儿要强，做事妥帖，说话也好听，倒是旁人所不及。”

　　 这屋子里，娘仨说得特别开心快活，却是各怀心思，大家想得完全不同。

　　 就在此时，金钏来报，说宝玉回来了。

　　 王氏忙叫金钏，让宝玉过来说话。

　　 不多时，宝玉又是一身大红的进了屋子——说来到也奇怪，大红大绿的衣裳，旁人穿不得，偏贾宝玉穿着就好看——他进了屋，与母亲、姨妈、表姐各自见了礼，这才规规矩矩的到王氏跟前儿，听她说话。

　　 旁人不得而知，贾宝玉自己却清楚得很，他平日里与贾环通信之后就越发的不爱待在他太太身边了，只想要听老太太给他讲他祖父跟曾祖的事情，那上战场的事情听得他热血沸腾，又知道有刺客刺杀曾祖、祖父，他心里也是悬着个七上八下的，竟连夜里也睡不着了。

　　 不过跟姐妹们一起玩也不错。

　　 贾宝玉这每日里又是读书又是听故事，还喜欢把故事讲给姐妹们，本来就过得特别的舒坦，却不曾想，薛家哥哥没事儿就拉着他去吃花酒——真是太讨厌了！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王氏拉着宝玉，看他闷闷不乐的，心里顿时就担忧了起来，也忘了跟自己姐妹说话了。

　　 宝玉低着头噘着嘴，道：“太太，薛家哥哥总是拉着我出门，我却不喜欢，还有许多书要读呢！”

　　 “哎哟哟！宝玉真是太懂事了！”薛姨妈大笑道，“我的好姐姐，你这真是苦尽甘来，有这般好读书的儿子，将来金榜题名，必然高中状元！”

　　 宝钗也笑着点头道：“宝玉的学问也好，诗才也好，生而灵性是一点，再有便是好好读书，进了考场也不怕了也不愁了，只把学问做好，其余的都不用担心，等着文章做好了，出来那就必然是天子门生了。”说着，伸手挡了嘴角，“宝玉既然天生带玉，瞧着也是与我那傻哥哥不一样的了，妈妈可也别叫哥哥总拉着宝玉了，且也让哥哥上学吧，好好学些学问，以后也好能支撑门户。”

　　 “这话说得好！”贾宝玉直点头，“薛家哥哥是该上学，赶明儿就让他跟我一起上学吧，家学说不好，不过在前头，老爷的清客之中还有不少老先生，教导哥哥也是足够的。”

　　 两句话，就确定了薛蟠的未来道路。

　　 而这些话没多久就由着贾宝玉的信传给了贾环。

　　 贾环拿着信看了半天，差点儿没笑岔气儿去。

　　 薛蟠这人是混账透顶的，却专门是记得孝悌的，对自家老娘跟妹妹那叫一个好，半点儿看不出平日里根本就是个混账。

　　 贾环也知道这个，就算是他这个连贾政都不当回事儿的贾家庶子，薛蟠也并不会欺压他，甚至还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酒。不过当然他是没去了，仔细想想，那花酒也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环哥儿！”黛玉领着林玠走了过来，“环哥儿，咱们去那边坐坐？”她指着的是花园里的小凉亭，因凉亭就建在水中间，倒也是有四个小桥通着凉亭，只是在凉亭之中，四下都是一览无余，这时节倒也风凉得紧了。

　　 贾环跟她过去，刚一坐下，林黛玉便开口问道：“环哥儿，你且跟我说实话吧，这几日我是越发心里发慌了，上个月……父亲回家我就觉得事情不对，现如今想着，何止是不对。”

　　 林玠懵懂地看向他姐姐：“哪儿不对？”

　　 黛玉抓着弟弟让他别说话，又问贾环：“环哥儿，我当你是亲弟弟的，你就告诉我吧！”

　　 本来贾环与林如海并贾敏是不想让他们姐弟知道太多的，贾敏虽然透露了些，却是尤抱琵琶半遮面，半说半不说，闹得姐弟俩更是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了。

　　 贾环苦笑道：“我若告诉你了，你就更担心了，只你记得，林姑父肯定没事儿，你们都不会有事儿——好姐姐，我且跟你说吧，我的功夫你也知道的，虽然不说天下少有敌手，可对付几个小贼，却可以说易如反掌了。”

　　 有他这么一说，林黛玉略一思忖，方笑了笑：“那你就这般说吧，等再进京的时候你跟我说这事儿好了。”

　　 再进京的时候便是该林如海卸任的时候了。

　　 贾环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林黛玉这姑娘简直吓人——电视剧里她说哭就哭，说给宝玉脸色就给脸色，还会骂人，倒是让人觉得她刻薄了，可现如今这么一瞧……她那是寄人篱下了，要是没有寄人篱下这一说，她还不一定长成什么样呢，别说一个贾宝玉，就是十个贾宝玉也未必能跟她玩起来。

　　 这边贾府的事情他暂且撂在一边。

　　 除了贾宝玉，贾府中人都以为他在护国寺里好好念经，再过两年估计就该彻底出家了。

　　 贾母倒是每个月都让人送些东西去护国寺，又是笔墨又是银钱的，也有些药材，说怕他不吃荤腥长不高大只能拿药材来补，王氏也说跟着送过东西，不过也只是笔墨纸张，并没有更多的东西——贾宝玉在信中写的时候十分替贾环不平，却忘了贾环根本就没在庙里念经，而是跑到江南去了。

　　 “宝玉倒也是有趣儿，他还以为你跑了这事儿是他给出的主意呢！”换了话题，林黛玉就开始活泼了，“也是他机灵，以后要是闹出来啊，他肯定顶在前面替你挨打。”

　　 林玠一听挨打就捂住了手心：“不打！千万别打！打人不好！”

　　 “是啊，玠儿可要好好记得，打人不好，就算打的是自己儿子也不行。”林黛玉认认真真的逗弟弟，“只自己无能，教不好儿子才会打，先生打手心是没办法了，谁叫你不肯背书呢？”

　　 林玠这两日给老先生打了两下手板，倒也不是打得很厉害，但是林玠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如此就缩着手，直叫不让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