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今儿子萱出去路过从古斋,瞧见这把扇子好,想起大伯喜欢收藏扇子,便买了来,大伯瞧瞧可过的去眼?”姚子萱把手里的扇子放到了书案上,一脸谄媚。
大老爷本来还奇怪这丫头今儿怎么跑书斋来了,这丫头最厌烦看书,府里的书斋书房,她恨不能绕着走,今儿却跑了来,原来是给自己送扇子的,遂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桌上的扇子点点头:“这是玉竹的扇骨,能如此剔透润泽的确难得。”缓缓展开,微微摇头:“可惜可惜这扇面子画的失了意境,我竟瞧不出这画的是什么?”
子萱探过脑袋来指着扇面:“这个怎么大伯都不认得吗,这不是门槛吗,旁边这个跟馒头似的是坟头。”
大老爷愕然,摇摇头:“荒唐荒唐,谁家的扇子面画门槛跟坟头的,着实有些不吉利不吉利啊。”
子萱:“这可是侄女儿特意找了高人画的扇面子,大伯您别光瞧这画,您看看反面的字写得好不好?”
大老爷深觉晦气,可又想到侄女难得给自己买了把扇子,又特意送过来,好歹是份孝心,不该难为她,便勉强反过来看了看,这一看倒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反面写得是一句诗,刚还觉得的这扇面子画的不吉利,配上这句诗竟妙的紧。
且,这两句诗竟仿佛是从自己心里掏出去的一般,自己如今日夜忧虑的可不正是这个吗,姚家累世功勋,贵妃娘娘又得盛宠,姚家正是鼎盛之时,却怎能不居安思危,虽如今繁盛只怕盛极必衰,从古至今瞧过哪朝哪代的望族能昌盛百年的,长的也不过五六十年,短的十数年土崩瓦解也有的是,姚家何能例外。
况,万岁爷恩宠虽隆,对姚家却早起了防备之心,眼望着姚家越盛越危,自己竟无一丝对策,不想今儿子萱忽拿了这把扇子来,以侄女的简单心思,断不会想到这些,那么这个扇面子的来历便值得深思了。
想到此,看了侄女一眼:“这扇面子是何人所画?”
姚子萱:“这画还过得去吧,其实我也没想到那丫头还有这两下子,这扇面子是陶陶画的,字可不是她写得哦,她的字写得可难看了,比我的还难看呢。”
陶陶?大老爷想了想:“你说的是晋王府那个陶丫头?”
姚子萱点点头:“可不就是她,今儿她特意登门来请我吃饭赔礼的,她既然来了,我若不去倒显得小家子气,就跟她走了一趟。”
这个大老爷自是知道,真没瞧出来那丫头还真是个念过些书的,昨儿瞧她跟子萱打架的劲头,还当跟子萱一样是个不念书净淘气的野丫头呢,只是她好端端写这个做什么?
大老爷:“你们俩既是出去吃饭,怎么想起写这个来了?”
姚子萱眨眨眼,坏了,那丫头教给自己的说辞,这会儿忘了个七七八八,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又是个急性子,想不起来一着急干脆和盘托出:“我就跟大伯说实话好了,那丫头想拉我跟她合伙做买卖,在海子边儿上置了个临街的小院,说要开铺子,本钱凑不齐就找上了我,让我来给大伯送扇子,说大伯若应了,别人自然不会反对,这件事儿就算成了。”
做生意?大老爷皱了皱眉:“女孩儿家做什么生意啊?难道她在晋王府里还少银子使不成。”
姚子萱:“陶陶说女人得靠自己。人生才有意义,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大老爷越来越糊涂:“既然如此,做什么来找我,还画了这么个扇面,你们俩打的什么鬼主意?”
姚子萱嘿嘿一乐:“大伯真英明啊,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大伯,是陶陶啦,知道大伯在理藩院,就说想寻些进洋人的东西门路,开铺子就卖这个。”
大老爷这才恍然大悟,继而哭笑不得:“这丫头倒真使的出来,昨儿还跟你打的那样儿,今儿就上门来赔礼,我还当是七爷回去训诫她了呢,原来是为了这个,竟拐了这么大个弯子,还真是难为她这么小年纪就能屈能伸的,难怪七爷对她格外青眼呢,倒是个聪明丫头。”
姚子萱瘪瘪嘴:“怎么大伯倒夸起她来了。”
大老爷:“大伯不是夸她,是这丫头的确是个不凡的,胆大心细,是个能成事儿的,可惜是个丫头,不然倒是个人才。”
姚子萱:“那大伯到底答不答应吗,那丫头还等着信儿呢。”
大老爷:“冲这个扇面子,大伯就帮个忙好了,只是大伯虽在理藩院供职,却也不能把番邦进贡的贡品给你们拿出去卖,倒是可以帮你们引见几个洋人,至于怎么弄洋人的东西,大伯可就帮不上忙了。”
姚子萱大喜:“这么说,大伯不反对我跟陶陶合伙做买卖了。”
大老爷:“这事儿你还得问问你爹的意思才成。”
姚子萱:“只大伯答应,我爹就答应了,那您忙吧。子萱不打扰了大伯做正经事了。”说着扭头跑了。
大老爷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扇子,放到一边儿,还当是哪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想趁着画扇面子得机会来投姚府呢,原来是晋王府那个野丫头,虽聪明到底年纪小,哪会把世情看的如此通透,想来不知从哪儿听来这两句,觉得新奇用在这儿。子萱跟她做生意,总比跟子卿他们出城跑马强的多,好歹是跟女孩子一处玩了。
而且,瞧七爷的意思对这丫头极看重,以后若是上了封号,说不准就是侧妃,子萱跟她交往,并不吃亏。
至于她们俩那买卖,大老爷摇摇头,小孩子家瞎胡闹罢了,不过占着身子省的淘气,谁还当真呢。
不说大老爷这儿怎么想,且说姚子萱得了大伯的准话儿,回了屋吩咐四儿把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她自己去翻梳妆台的首饰匣子。
四儿忙道:“都这时候了,小姐还戴首饰不成。”
姚子萱:“戴什么首饰啊,我是找些值钱的东西,明儿一早带出去,先去当了银子,再去交那个院子的钱,陶陶手里可没这么多,况且还要做买卖呢,总的要本钱吧,我既然要跟她合伙,自然要出钱才是,不当首饰哪来的银子啊。”
四儿听了吓的脸都白了,忙过去把首饰匣子抢过来抱在怀里:“那也不能当首饰,奴婢听人说,那些过不下去的人家才去当铺当东西呢,小姐要是出去当首饰,传出去人家不定怎么说呢,而且,这些首饰大都是老太太给您,不是寻常东西,若是当了,老爷知道还不扒了奴婢的皮啊,不行不行。”
“你给我,给我……”姚子萱抢了几下没抢回来,这丫头抱的死紧,累的子萱坐在炕上瞪着她:“不当首饰从哪儿弄银子啊,我今儿都答应陶陶了,断不能食言。”
四儿哼一声:“奴婢瞧着小姐是被那狐狸丫头给蒙了,三两句话一顿饭就把小姐诓着跟她合伙做买卖了,您又不是她,生就一个穷底子,自然得靠自己挣钱,小姐可是姚府的贵女,不说把姚府的金银都拿出来,就是拿出一小点儿也足够小姐几辈子吃喝不愁了,哪用的找做买卖。”
姚子萱不耐起来:“我大伯都答应了,你倒要拦我不成,你快把东西给我。”“不给。”四儿也拧了起来,死活就不给她。
姚子萱没辙,瞥见那边儿博古架上眼睛一亮:“行,我不当首饰了,当别的总成吧”说着过去把架子上那个青花缠枝梅瓶拿了下来……
陶陶一早就在姚府外头等姚子萱,一会儿瞧瞧天色,生怕耽搁了交尾款的时辰,忽听小雀儿道:“来了来了……”
陶陶忙看过去,不免有些傻眼,这主仆俩也太逗了,两人一人怀里抱个东西,用包袱皮层层裹住,也不知是什么,而且贼眉鼠眼东张西望的,跟做贼的一样。
一出姚府蹬蹬的跑到这边儿来,到了跟前儿冲陶陶神秘的使了眼色,忙着上了车。陶陶心说,用得着这么藏头露尾的吗,只得跟着上了车。
她一上来,姚子萱就凑了过来,贼兮兮的道:“我跟你说,别的东西不方便,我只带了两件儿瓷器出来,一会儿咱们去当铺问问,看看能当多少银子?好歹先把那个院子的钱交上,再不够的我再想法子。”
陶陶愕然,莫非真让自己猜中了,这丫头真当贼了,用得着吗,也不是大数目,就这点儿银子,堂堂姚府的千金还拿不出,非得偷家里的东西当才行。
姚子萱显然兴奋之极,把怀里的包袱皮一层层剥开,把里头的青花梅瓶露了出来:“你瞧瞧这个能值点儿银子吧。”
陶陶点点头:“看着挺值钱的。”
姚子萱:“什么叫看着挺值钱,你倒是懂不懂啊,你要不懂,咱们就得先找个懂行的问问,别叫当铺坑了去,听我哥说,当铺里的掌柜最是黑心,专门哄骗咱们这样的外行人。”说着撩开窗帘:“小安子你傻了,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今儿早上事儿多,不赶着些只怕来不及。”
小安子刚要吩咐车把式,陶陶忙道:“且慢。”
姚子萱纳闷的看着她:“怎么了,难道这两件儿不够?”
陶陶把手里的梅瓶重新裹好:“你家的东西哪有不值钱的,我虽不懂,可也能猜到这两件必是值大银子的,只是你姚府里的东西纵然不是万岁爷娘娘赏的,也是有来路的,那些当铺的朝奉最是眼贼,估摸一长眼就能瞧出这东西是你家的,哪敢收,弄不好把你我当贼绑了扭送到衙门里去,到时候耽搁了正事儿不说,可丢大人了,所以,这东西万万不能当。”
姚子萱:“照你这么说,我家的东西都不能当喽,可从哪儿弄银子啊?”
陶陶忍不住翻了白眼:“我的大小姐,难道你手里没银子?”
姚子萱:“我用不着银子啊,便出来不是跟着哥哥们就是去亲戚家里,哪用得着使钱?”
陶陶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大小姐啊,想了想道:“我前儿来的时候,老太君跟你们府里的大夫人给我的那两个荷包你可记得?”
姚子萱点头:“记得啊,不算稀罕东西,过年过节的家里的孩子每人都有的,我也有好多,装了有半箱子了,都是这些小金锭子,什么样儿都有,年上姑姑给我的荷包里,还有玫瑰花样的呢,可好看了。”
半箱子?陶陶听着都酸,这丫头还真是个财主啊,自己得了几个就美的屁颠屁颠的,人家有半箱子还惦着偷瓷瓶子出来当呢,真是守着金山哭穷,哪儿的事儿啊。
陶陶把梅瓶裹好塞给她:“你把这个拿回去,这东西没用,倒是你那半箱金锭子,你捡着不喜欢的样儿拿两个出来就成了。”
姚子萱:“那个值钱吗,我还当是玩意呢。”
陶陶:“大小姐,那是金子好不好,能不值钱吗。”催着她回去换了来,两人才去了茗月轩,道上路过钱庄进去把金锭子换成了银票。
她们到的不晚,那个中人却更早些,旁边还坐了一个五十多的男人,穿的甚是体面,想来是房主。两边儿打了招呼,也没废话,价儿都是昨儿就说好的,只把钱交清,签了字据就算成了。
拿着房地契,陶陶也有些激动,这可是海子边儿上的房子啊,不是她住的庙儿胡同,海子边儿上一个茅房的价儿都能买下庙儿胡同她那个小院了,这就是地段的区别,有道是寸土寸金,房价就是这么炒上去的,等以后自己有了闲钱,就在这边儿多置几处房产,等以后自己老了,干不动了,也能靠着吃瓦片过日子,岂不好。
越想钱途越是光明,拉着同样兴奋的姚子萱出了茗月轩,去自己刚到手的院子商量怎么收拾去了。
送着她们出了茗月轩,刚那个房主跟中人忙回来直上了二楼,在把脚的雅间外头躬身站定:“回爷的话,二姑娘跟二小姐拿着房契走了,这是二姑娘签的字据。”说着把手里陶陶签字画押的字据呈了上去。
洪承接过进了雅间呈给主子。
晋王看了一会儿问了句:“她走的时候可欢喜?”
外头的人忙道:“回爷的话,二姑娘是笑着出去的,想是心里头欢喜。”
晋王点点头:“欢喜就好……”侧头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正好瞧见河对岸的小院,那丫头正站在院门外,仰着小脑袋不知瞧什么呢,有些远,她的神情看不真切,一会儿却又蹬蹬的跑到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