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老兄竟然是有来历的人呐!”
张睿本就是为一时心动所驱,临时修炼起来,因此直到他呼入最后一口气收功为止,他一直是站在浅滩上。
潮起潮落,于他是一种新奇地体悟,天地悠悠,让他顿觉渺渺,于是更明白恭谦和谨慎地奥义。
曾经因为做了城隍,就有些飘飘然的心性,直到此时才慢慢落到地上,他其实并不是神,也不是上帝。他最初的想法,是找一个可以自决的岗位,做好秉笔的本职。
他也确实时时谨记城隍职责,对人对物都有一种责任感。然而,在很多方面,他却表现出一种隐隐的自傲,隐隐的上帝视角。
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不过因为机缘巧合,成了一名代理城隍,然而,我现在做的就称职了吗?为什么不敢正面和金甲使者沟通,而要通过其他的手段呢?这不是我技不如人、怯懦的表现吗?
张睿的大脑和思绪在这一刻急速地旋转起来。
这是一种不受控制地自我怀疑感,这种怀疑和挫折来自小黄鱼,更来自金甲使者……
张睿脸色胀得通红,额头上出现豆大的汗珠。他本就瘦弱,如今体态强健些,脸上却没有多少肉。只见他红肿的脸上根根青筋鼓动,仿佛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他体内的真气也开始躁动起来,在他身体内到处乱窜,他只感觉自己成了筛子。
“老兄,你这样可就危险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一股清凉的清泉落在张睿脸上、身上,这水平平无奇,然而,只见这泉水渐渐没入张睿的身体,一丝一毫都没有落在细沙上。
这是违背物理规律的一件事情!
而混沌中的张睿此时顾不得外物。他想起了自己如何将襁褓之中的女儿养大,如何照料好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如何帮助市井乡邻……我一直以来,谨守本心,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妥妥当当,我虽然不是上帝,却也尽力在做得更好。我的人生,并不是仅有失败的。
人嘛,能够一帆风顺是运气,有不顺心的难免的,强求什么呢!有坎儿,鼓劲儿过了就好。而且,我不过是个凡人,我有境遇难道人家必定没有吗?不过技不如人罢了,没必要自怨自艾。
我看人待物难道没有问题吗?因为片面的了解,就认定一个人的性格,这是人的通病,只是我的身份让我讲这个通病变得极端了。即便率性而为,也要对人事谦卑,我这个毛病何时才能改好呢?
张睿在心里慢慢捋清思路,这是他莫名成了城隍后,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完完全全的反思过错。
随着想法渐渐厘清,张睿只觉得一股清气从丹田冒出,不受控制的真气开始按部就班,被这股清气带着在周身行过一遍,又回到丹田之中。
啊,已经练气三层了。如今我也算是窥到道门了。修心果然是修道的基础,我若是能够时时警醒就好了。
张睿清楚地记得,有股灵液在他身体里游走,才让他的真气顺畅起来。他抬眼一看,果然有一个腆着肚皮的七尺大汉,穿一件墨蓝色短褂,着一身灰褐色短裤,光溜溜的头因为一脸横肉,看着十分和善。
“多谢兄台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张睿拱手,对着一米开外的高壮汉子道谢。
“既然如此,不如你就此离去吧。”汉子粗着声音说。
“什么?”
“我就是值守的使者,你要救的人就是我要看管的人。你也不要说什么忘不忘记的,既然要报恩,不如就这么走了,省得让我不好和上面交代。”
汉子理直气壮。他一双眯缝小眼笑咪咪的。
“这……不行。”张睿还没过脑,就脱口而出。“鸢尾……”
“你这人说要报恩,我就给你机会报恩,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缘。你怎么却出尔反尔。”汉子怒目而视。
修道之人,都是不能轻易沾因果的。汉字给他机会报恩,便是要及时了却因果。
“没有,多谢兄台宽厚……只是,能不能换一种报恩方法。鸢尾姑娘本就是冤屈的,我正准备去找使者们替她洗刷清白。我若是走了,她就得含冤被禁于此了。况且,她的冤情也是因我而起……”
“报恩有许多方法的,我这次不会强行救走她,也就不会耽误你的看守职责。我知道这不算报恩。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定还你。只是,君子有所不为,我做不到为求心安就对鸢尾姑娘的苦难熟视无睹。”
“我们又没有关着她,也没有短她的吃食,怎么就是苦难了。你们这些书生说话太麻烦,对了是理,错也是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们了。”
汉子嘟囔着,走了一个张生还不够,又来了一个。
“你说她有冤屈,什么冤屈?”
“这……不知金甲使者们在哪里?我想当着他们的面说。”张睿深知,一句话每经过一个人的口,就会增减一些东西,直至面目全非。
“你小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汉子哼唧一声,拍拍胸膛,意思十分明显。
你……这略有些反差。
“我听人说,你们应当是法外化身才对。”
张睿还是无法相信,使者诶,想想猪八戒,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感天动地,或封净坛使者。慢着,这个净坛使者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嘿嘿,这就是我的化身呐。像不像你们凡人说的屠夫,你看我这壮硕肌肉,还有这一身短打。”大汉笑嘻嘻。
您这一脸的横肉最有代表性。
张睿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
“那我之前见到的小黄鱼是什么?”
“小黄鱼?什么样子的?”
张睿想了想,指着天水河说道:“就是在河里嬉戏的两条鱼呀。难道你没有见过?有这么宽,身上的鳞片是浅黄色,像细碎的金子。游起来特别快,还可以引动波浪。”
张睿手脚并用地比划着。
大汉瞅了半天,才焕然大悟:“哦,你还下过水?真是命大。”
大哥,您的关注点不对呀。
不过,张睿捕捉到另一个消息。“这里还有一条路上通道,在哪里呢?”
“嗯,就在那雪……”大汉意识到似乎透露了过多的消息。“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说的鱼我见过呀,就是两条福相的鱼啦?”
福相?原来大哥的什么这么奇特。张睿认定了两条鱼就是肥溜溜的,难以接受其他评价。
“为什么它们能够在这水里游走呀,我之前试过伸手到水里,即便只是一小会,就感觉血肉有些撕裂感。”而且还能养得这样好。
“这个呀,当然是有秘密的啦。”大汉凑过来:“我跟你说,这鱼呀,可是佛家至宝,叫做警昏宝鱼,对之念经可以警昏聩,明心智。正因为它们不凡,寻常河水难以寄身,于是佛祖从天山引了千年莲池水来。毕竟有上千年积淀了,你不过刚刚入道,身体还是凡人一样,有什么能够抵抗它的呢?”
“这么神奇!”若是能够将这两条鱼带回去给了空了凡,想来能够偿还他们借法宝的恩情了。张睿心里盘算着。
“只是,为什么这鱼会这么厉害?是品种来历不凡,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不曾?”虽然知道这里不缺奇幻,张睿却是个刨根问底的性格。
大汉还真仔细思考了一下,说:“还真叫你说中了,这警昏宝鱼果真有些来历。相传,我门中有位大师带着门徒取了真经,在回程时,突然风浪大作,一条大鱼张口就将经书吞了。然后大师就发现这大鱼能够听懂佛家经义,它也爱听这些,大师就将它带了回去。这大鱼品格贵重,于是千百年来,也就繁衍了两尾小鱼。”
“那就是这两条鱼了?那大鱼又去了哪里呢?”张睿好奇地问道。
“我也知道得不确切,听说是追着爱侣走了。”大汉一声叹息:“后来,门人发现,对着两条小鱼念经,能够深思通明,进步神速,于是这两尾小鱼就被秘密保护起来了。”
他这样说,张睿越发觉得这鱼十分宝贵,于是问道:“兄台你知道,我本不是此界中人,因缘巧合,才来到这里。出去之后,想到这里的孩子们实在可怜,就求了大师……这个世界,是我那个世界一个寺庙中的壁画。”
“我求了寺里的大师,他们于是给了我两个护身的法宝,您看……”张睿将乌木匣子递给他。“我想将这两尾警昏宝鱼带回去。不知您这边会不会有问题?”
“没问题,随意,只要你能抓住它。”大汉摆摆手,心神都沉在经书上:“这倒是个宝贝,只是如今灵力枯竭了。嗯!你怎么用的它?”
大汉屈指一算,面色已经冷凝:“你将人都送到哪里去了?”
“兄台……”
“别磨磨唧唧,这里可不是寻常地方,你来了我没有处罚你是我看你顺眼。可是她们出去,就是乱了法则。你快快把她们的去向说清楚,我将她们抓回来,再带你回西天请罪。”
“兄台,你听我说,她们都是些苦孩子。凭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有父母亲人,能够成婚生子,她们就要从小就被困在空荡寂寥的壁画里?这是谁决定的,你若是有孩子,你愿意让她这样吗?怎么就不能出去了,难道又要造成鸢尾这样的悲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