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红的肉瘤,被金镯扣着,一个抛物线,落到了案几上的一个透明琉璃盘中,紫红的血液在落入盘中的瞬间就凝固了。
“拿水来!”
一个书童端来铜盆。娇娜用水将污血擦干净,此时虽然伤口仍在流血,皇甫公子却早已醒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空茫,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娇娜将金镯收了,在一个白瓷水盆中洗干净手。太公此时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床沿,凝视着公子的伤口。
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太公神情端肃,嘴角抿起一丝弧度,他深吸一口气,在吐气的同时,轻轻张嘴,吐出一个弹珠大小的红丸。这红丸通体绯红,带有霞光,在旋转中能够吸纳灵气。
太公引导着红丸落在公子的伤口处,来回滚了几下。第一下并不见神奇,第二下的时候,伤口的切割面开始朝中间长出一些粉红色的新肉,第三下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伤口周围皮肤的差异,皇甫公子的神情也渐渐清明,在不经意间,周身已经环绕了许多灵气。
这一家子竟然都是修真人士。张睿深感自己修为低微,竟然只是略有所感,直到人家光明正大地向他展示功力的时候才意识到。
皇甫公子从容地将周身的灵力吸收了,即刻就能站起来走路,和平常一点差别也没有。太公见此,将红丸依旧收入体内,脸色略有些苍白。娇娜所受的影响却比他大一些,松姑扶着她坐在软榻上,呼吸时而凝滞时而急促,好半晌才平稳下来。
张睿的目光,却被琉璃盘中之物所牵动。
不知何时,金镯已经回到娇娜的手腕上,重新变成紧小模样。那盘中的瘤子和其下凝固的血液,却不再是紫红的颜色,而变成了如雪一般剔透的颜色,那模样也越发显得冷凝。
“公子若是喜欢,可以拿回去观赏。”太公注意到张睿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张睿看看公子,又看看太公,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个东西很重要。
太公命书童拿了白色琉璃匣子,将这只盘子连同盘中之物都收纳起来,用锦步包裹系好递给张睿,张睿谢过。
公子一时大好,书童和侍女们俱欢喜,主家不是刻薄人,她们在一起笑闹庆祝,十分恣意。
太公也不问公子所思所想何人,只是嘱咐公子可以休息几日再进学。公子虽然气色正常,对着太公却有些拘谨,太公的叮嘱他都是诺诺应是,却不大敢抬头正视。
太公向张睿和孔生介绍娇娜二人。
“这是松姑,我的大外甥女,她母亲是我的长女,嫁到湘阴去了。这是我的小外甥女娇娜,她和皇甫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家住在许昌,因此难得来一回。”
太公又向松姑、娇娜二人介绍了张睿和孔生。没想到这娇娜竟然是公子的妹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独自和太公住在君山了。
聊了几句,太公就带着松姑和娇娜走了,留张睿和孔生在月宫陪伴皇甫公子说话。
“你拿着那颗瘤子做什么?难道真如太公所说,是要日日观赏吗?虽然它如今晶莹剔透,十分美丽,可它毕竟是一颗肉瘤子……”皇甫公子一想到这颗肉瘤是从他身上割下来的,就有一种诡异的空虚和迷惘,他却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哈哈,虽然它是个瘤子,可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瘤子,当然应该留下来观赏咯。而且,我觉得这东西……”张睿贼兮兮地凑近二人:“肯定有妙用。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单纯的直觉。”
皇甫公子虽然不太舒服,却不再说什么。张睿就问他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谁知皇甫公子反倒奇怪地看着他道:“昨晚我不是生病了吗?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呀。”
张睿看他神情不似作假,昨日夜间的颓丧灰暗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弭殆尽了。难道修真者的心性已经修炼到这般高深的地步了吗?
“皇甫,你家小妹可有婚配?有没有意中人?”孔生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正说话的两人都顿了一下。“我小妹年纪还小哩,不着急张罗此事。”皇甫公子答道。
“那她呢?她有没有钟意的男人?”孔生固执地问道。
咦?孔雪笠这是……
“自然是没有了,虽然有很多少年,在我家门口徘徊,可是我家小妹,自然要精挑细选,找个最最合适的。”皇甫公子说起妹妹来,满口都是好字。
孔生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朝皇甫公子微笑起来:“皇甫,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瞧着我怎么样?”
皇甫公子还真侧头想了想,道:“虽然你问得太抽象,我不知该从何回答起,我却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之一了。”
孔生大喜:“果真如此,你认识的其他男性,跟我比如何?”
皇甫公子从来是个精明仔细的贴心人,今日却不知是不是割了心头肉,思维慢了一拍。他果真细数了认识的男性,什么盘龙山佘磬性格虽然长相俊美却冰冷古怪,凤凰岭黄翎虽然为人善良却毛毛躁躁,伏虎峡鲍骏有勇有谋却不太顾家……
多么奇怪的朋友圈呀,张睿感叹。
“数来数去,先生果真比其他好。”皇甫公子喜道。
孔生此时已经喜形于色,成竹在胸了。他理了理仪容,正色起来:“既然娇娜既没有婚配,有没有意中人,而我身家清白,为人可靠,是你认识的男人里面最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容易我的请求,将娇娜许配给我呢?”
“什么……”皇甫公子重复道:“将娇娜许配给……给你?”他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孔生这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的套路,就是为了拐走他的小妹。
“不行。”他断然拒绝:“先生虽然是我先生,却不要再说这种话,否则我们连这点情谊也保不住了。”
“为什么?难道是我不好?”孔生不觉得他的表现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先生难道不知道吗?我家小妹今年才十四岁,还是个懵懂的小女孩,而您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怎么能相配呢?”
“是因为她还不懂事吗?”孔生喃喃自语:“那就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够和她接触。可能她现在还不知道何谓感情,也不喜爱我,可是,我愿意陪着她一起长大,慢慢摸索感情之事。”
“你这又是何苦呢!”张睿忍不住插嘴:“你现在热情如火,怎么知道五年以后十年以后是什么模样呢?你如今只是一厢情愿,可若是娇娜姑娘长大以后,却发现即便你一直陪伴,却依旧不是她所爱呢?你将如何自处?”
“况且,娇娜姑娘如今正是灿烂的少女时光,正应该无拘无束地享受才对,你为何一定要让她去背负爱情的重担呢?”
张睿更想直白地谴责他,为什么一定要对少女动心思。只是这个时代普遍早婚,若不是皇甫公子家里疼爱,只怕娇娜这么大的少女,早就已经嫁做人妇了。在这个时代,张睿的想法,才是不合时宜的……
“松溪,等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明白了,这一刻,你全部引以为傲的理智和逻辑,都不能阻止你的这股激情和冲动……一种甜蜜而无法抗拒的冲动。”孔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素来情绪平平的脸上频频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动人心扉的甜蜜地微笑。
张睿不知该怎么表达,他当然知道遇到一个对的人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只是,他是幸运的,在两人都足够成熟的时候,一眼就定了全局。
虽然理解所谓爱情的魔力,张睿心中的那一道坎儿依旧竖在那里。可是这道坎儿,顶多能做到不插手不阻止的地步,他毕竟无法决定他人的人生……
“先生能够如此钟情于娇娜,我十分感动。然而,先生应该知道,在时下的婚姻关系中,总是女子收到的约束多些,我不得不为她多考虑一点。”皇甫公子深思熟虑后诚挚地对孔生说道。“您和娇娜总共就见了一面,若是之后您发现,她并不是您想象中的样子,您该怎么办?若是有其他更合适的女子,您愿不愿意做另一个选择呢?”
“你终究还是小看了我呀。”孔生感叹一句,他已经将狂喜的情绪沉淀下来,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中。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不知道是因为公子的哪一个问题。
皇甫公子静了静,竟然接着说道:“也算我自私吧。只是先生毕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虽然和娇娜不甚相配,却也有大把可堪议婚的人选――譬如,松姑。”
公子停了一下,看孔生的神色。孔生不动声色,于是他继续说道:“松姑年纪和您相仿,性格沉稳贤惠,容貌端庄美丽,又是闻名遐迩的才女,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很适合您……”
孔生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公子还想要说出千百种松姑的好处来,让孔生改变主意。只是在孔生仿佛洞悉一切,又无比失望的目光下,他退缩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继续……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呀。”孔生终究背对着公子,缓缓吟诵出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