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张睿问孔生。“不必担忧,想来是谁传出了谣言罢了。”孔生轻描淡写。
皇甫公子也深以为然,叫了小厮过来,说要肃清一下规矩,免得什么话都往姑娘跟前传。
张睿于是趁机问孔生,说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怎么,他们都知道你喜欢娇娜了?”
孔生笑笑:“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努力表现,去追求她吗?”
“那么,娇娜她知道吗?”
孔生回答说:“她,肯定是不知道的……”张瑞奇怪:“你追求她,都不让她本人知道?”
孔生是个聪明人,他应当知道,娇娜才是问题的关键。即便他万般努力疏通了太公和皇甫公子,也仅仅只是算是做了些辅助功夫,娇娜的态度才是这段感情最本质的东西。
“嗯,我会让她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又笑笑,似乎想到了什么,觉得甜蜜的事情。他继续说道:“娇娜她还太小,我的感情太炽热,我需要慢慢来,慢慢让她接受我,慢慢让我自己平复下来……”
孔生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甜蜜又庄重,又有些患得患失,可他明明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胸有成竹。每次在说起娇娜,在面对和娇娜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他都表现得不像他了。
张睿知道这种感受,也很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只不过,他幸运地成为了对方。
“若是你能坚持下来,等娇娜到了合适的年纪再挑明,或许我会支持你们也说不定。”皇甫公子困惑地说出这样一句,他似乎极力在回想着什么。
因为很久没有见到孔生,也因为马上就要离开,晚上的时候,张睿在孔生的房间里住了下来,和他抵足而眠,准备来个彻夜长谈。
星月当空,万籁寂静。只有扑簌扑簌的雪花压弯树木和竹叶尖上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总是适合说一些,心灵深处的东西。
在前世的时候,很多人就说张睿是个操心的命,这辈子因为事情多了起来,张睿收敛了一点,可这会儿却压抑不住本性了。
也可能是因为朱孟二人的刺激,张睿今晚就是想谈一些关于前程和事业的东西。他问孔生:“你如今这样?还想着要去参加科考吗?还是就这样留在沈府,和皇甫公子为伴?做个闲散的坐馆先生?”
似乎这个问题很突兀,孔生有一会没说话:“其实,你知道我的,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能不能参加为官作宰,能不能振兴家族,都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若是就我本人来说,就在这君山县城,寻一处偏僻所在建一处学堂,安心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明理做人,这样子,我的人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是满足而希冀的,然而说着说着,却停住了,只剩下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个沉默中,这会只能听到孔生急促的呼吸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力想要压下心潮的沉闷的呼吸……
张睿也沉默下来,过了良久,他忽然说道:“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这样做的。”可是他的声音很轻,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
张睿知道,孔生和孟龙潭、朱举人不同,孟龙潭和朱举人,是自己想要努力的想往上爬,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改变命运。而孔生他并不是这样的,他的本性就是一个不喜争端,宁静随心的人。
孔生从来不愿意把心思放在这些比拼和竞争中,他宁愿寻一处田园,静静的做学问,静静的思考,静静的感受,这就是孔生。所以他愿意为了爱情而等待,他愿意为了一个初见的人,就奉上最隐秘而诚挚的感情。
然而,孔生又并不仅仅是孔生,他的背后,还有整整一个孔氏家族的命运。
孔圣人的家族到了这一代,影响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他们有的仅仅是一个清名,没有什么实际的话语权。可是,曾经辉煌过的家族,怎么会不甘于平静匆匆地被推下历史的舞台呢?他们迫切的想要重新上位,于是许多像孔生这样优秀的祭品,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志向,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孔生安于在小城坐馆一辈子的。
孔生正是因为太明白这背后的意义,所以他极力地想要去寻求可能的自由,极力的想让自己暂时忘掉这包袱……等一个在不远未来的适合的时机,他又要回到那个地方,成为他们希望成为的那个孔生。
张睿原来还想说些什么来开解他,可是到了现在,他觉得什么都不应该说,在这种时刻,没有什么事值得争论和劝导……
于是,随着夜色渐渐深了,两人睁着眼睛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张睿毕竟是个有修为的人,他即便没有睡好,看起来也神采奕奕。孔生就不同了,他的身体本身就单薄,如今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就显得眼圈发黑面色姜黄,没有血色。
皇甫公子招待二人吃过早餐,这时候一个穿羊驼色狐皮的少女端着一摞垒在一起的盒子走了进来。
“灵山,这是什么?”皇甫公子问道。
“小姐说,我原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当你是个玩伴,才收了你的礼物。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聋作哑,你的态度我知道了,我也明白地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的。这些东西,你收回去吧。”灵山将这些盒子放在孔生坐的那侧桌上放好,张睿转念一想,就知道她是模仿别人说话。
“娇娜她……”皇甫公子指着这些精巧的盒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姐昨夜陪着松姑坐了一宿,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吩咐我把东西清理出来给孔先生送来。”
孔笙有些局促,他对灵山说:“昨日是我唐突了,没想到惊到了娇娜。”说着他突然走到书房,写了一张纸笺递给灵山:“劳烦你将这个转交给她。”
灵山却向后退了一步:“公子千万不要为难我,小姐说了,再不愿意要公子的东西的。”
孔生执着纸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皇甫公子有些看不过眼,他对灵山说道:“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了,娇娜她何必使小性子。你就说是我让你拿回去的,难道她还来说我这个哥哥不成。”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皇甫公子这块拦路石都被打动了。
“松姑昨夜哭了一晚……”灵山见拒绝不过,只能把内情说出来。
“什么!她为什么……”皇甫公子不过一时没有想清楚,说话间就恍然大悟了,脸上的神色莫测起来。
此时,一个小厮进来,说太公唤三人过去说话。张睿心里就咯噔一下,见孔生若有所思,仍不免有些焦虑。
到了太公的书房,却见架起了一块三册的屏风,后头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太公坐在待客的榻边,手里拿着一卷古书,上面的字体却是古篆。
因为他见几人进来,就把书收了,张睿没看清写了什么。
“来来,都坐下。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太公这是问孔生。张睿心想,果然来了。
“都是我行事顾虑太多,才导致如今的乱象,是我的过错,我向胡姑娘道歉。”孔生一点也不回避。
“怎么,难道你是错在顾虑太多吗?我看你该做的都做了嘛。”太公语气平平,难辩喜怒。
“我错就错在这里,其他地方我不认为有何不妥,因此才不说。”
太公点点头,转向皇甫公子:“我原想着,经过一些事情以后,你应该就长大了。没想到这件事情却被你处理得两头乱,你可知错?”
“是我自作主张了。”
太公叹了口气,却不再责问。他端详了孔生许久,说道:“就我来说,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我这孙儿被你教导得极好。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月老牵错了红线……”
太公看向屏风,里头的人动了一下,似乎做了个什么暗示。于是他继续说道:“我家小外甥女儿说了,她的心意坚决,无法回转。您才华惊艳绝伦,品格清高贵重,必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女子相配。”
张睿觉得奇怪,娇娜和皇甫一母同胞,怎么一个是外甥女一个却是孙儿呢?不过,此时谈论的是正事,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拿琐事发问。
“我想着她说得极对,先生有大才,实在不应该被困在这方院落里。我这里有些仪程,送与先生。还望先生能够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太公拍了拍手,就有两个小厮端着金银和衣食等东西上来,这东西分明早就准备好了。
“太公,我……”孔生想要说话,太公制止了他。皇甫公子也垂下脑袋,不和他对视,显然,他支持太公的做法。
“我也没有旁的所求,只是想问问小姐,难道,您对我一点都没有动过心吗?”孔生在太公名义上祝他前程似锦,实际是赶走他的行为没有动容,却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片沉痛。屏风后面,却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