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旗袍去哪里了”。若心翻着衣柜道。
“让你去溪里把鱼带回来,你还要穿旗袍。以后谁敢要你呢?”
“您又取笑我了”。若心抱住母亲的脖颈道。
她扎起头发,脱下蓝印花布上衣。她的衣服是白底蓝花的,不是平常的蓝底白花,给人的感觉非常素雅。
若心光洁柔滑的背和纤纤细腰随着衣服一点点、一点点呈现出来。她的手很纤柔,指甲修剪得也极为整齐。
释心在花圃里玩。花圃里盛开着菊花、寒兰,天堂鸟和千日红。
远处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释心抬起头看到一群士兵。他欣喜地站了起来:“娘!有军队过来了呢!”
怜贞没有在意。她知道外边一定是逃兵。战争中岂非总有一些逃兵?他们不顾军人的尊严,不顾后方千千万万的女人孩子。他们只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珍贵的,却不知道别人的生命也同样珍贵。
士兵们蓬头散发、衣服残破。因为奔跑得过于慌乱,几个士兵竟被人踩到地上。士兵们蜂拥而过,地上的人发出惨呼。他们的声音由凄惨转向微弱,最后一点也没有。
释心本来想要跑过去给他们打招呼。在他心里,士兵是勇猛刚强的,是他一直崇拜的对象。但在这一瞬间,他开始厌恶士兵。极度的厌恶使他根本没有感到害怕。
听到惨呼,怜贞急忙跑出来。她遮住释心的眼睛道:“你不害怕吗?”
释心这时才感到害怕。他躲进怜贞怀里,浑身颤抖着。
一辆小汽车驶来。车里播放着一段话:
“日军已到城外,不日必将破城。望各位父老尽快渡江,寻找安身之所”
小汽车从士兵身上碾过。士兵们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怜贞和释心同时打了一激灵。
怜贞一直遮着释心眼睛。她和释心来到若心房里。
“我们做个游戏吧?”
“好呀!做什么游戏呢?”
“是这样。我遮住若心眼睛,若心再遮住你的眼睛。我们这样走到溪边。谁也不许睁开眼睛哦”!怜贞微笑着道。
“这个游戏不错啊”!释心欢喜地道。
路上满是残碎的身体和墨红的血液。
怜贞毛发倒竖,胃部痉挛。她极力保持着镇静。
若心踩到一个富有弹性的球状物。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什么,但母亲说过不让睁开眼睛,她便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
好容易挨到了分叉路。怜贞又向前走了一会:“游戏结束了。你们多玩一会,我到白泽明家有些事情。”
“好的!”
若心看到母亲脸色苍白,连指尖也在颤抖:“您是不是不舒服?我们赶快去看医生吧?”
“没事。只是小感冒而已”。怜贞故作轻松地道。
“我和释心给您采些药带回来”。若心关切地道。
“嗯。你千万看好,不要让释心游泳。”
“我一定不会游的”!释心满脸认真地道。
“嗯。要听姐姐话哦。”
路上已经有很多男人在清理尸体。女人和小孩都被锁在了房里。
“只有士兵才会死”。村里的先生道。只见他穿着藏青色棉袍,胡子光鲜整齐。
“这是战争,谁都会死的。一颗炸弹下来,军长师长照样死翘翘。”
“你瞎说。领导总是会躲在最后面,吃香的喝辣的。”
“你以为炸弹长眼睛啊!就算炸弹长眼睛,也看不见一个小小的团长吧?”
“你!你!你再说”!先生一把扔下尸体,握紧拳头,作势要打壮汉。
“难道我说得没有道理啊!”
先生满脸通红,把举起的拳头放了下来。
怜贞一回家就躺在床上。她感到精神和身体都疲软乏力。睡意朦胧中她又开始回思往事:
她本是祥亲王载玉的小女儿。清亡后,她的父母把家财分给了佣人。他们让怜贞的乳母带着一部分家财和怜贞去别处生活,自己上吊殉清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平素老实巴交的乳母一过长江就裹挟着所有的金银逃跑。怜贞一人在长江边流浪。她又饥又累,太阳又异常毒辣。终于她昏倒在了路上。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一个小房子里。房子朴素温暖。一个慈祥的老爷爷正平静的瞧着她。老人嘘寒问暖,问着她的身世。当听到她是郡主时便感叹人生难测。他让怜贞把这里就当成自己的家。
从此以后她就在这里生活。老人的妻子也非常和蔼可亲。不过他们的儿子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他趁两位老人不在家的时候强奸了自己。当时她并没有告诉老人。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哭着向两位老人说出了实情。
当听到实情以后,老人把他儿子的腿打断了。老人的妻子私下里让怜贞嫁给自己的儿子。她说怜贞在自己家白吃白喝了十来年,再说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孙子,理应嫁给自己儿子。
怜贞出嫁之后两位老人相继离世。丈夫的劣根性马上显现了出来。他每天喝酒赌博,没几个月就糟蹋尽了家财。怜贞手里还有一些钱。丈夫打她骂她,终于把钱要了去。他只要一喝酒,赌博一输,或者心里不舒服就打自己。那个时候自己还是大肚子。
她本来想死的。当若心出生之后,她看到若心柔软的身体和伸向自己的小手,便觉得自己无论忍受多么大的痛苦也要让若心快乐。丈夫从来不赚钱。她就一个人织布,一个人打渔维持生计。丈夫依然打她骂她,但她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
她也曾动摇过,甚至尝试过自杀,但在意识渐渐消失的时候一想到若心微笑的脸就又想要坚强地活下去。释心的出生让自己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
每个女人岂非都是伟大的?她们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奉献一切,而自己奢求的不过是丈夫和孩子的微笑。
怜贞已睡着,但她的眼角却流出两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