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惊涛的脸从燕来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阴沉得像块旧抹布,隔着老远都能闻出恶臭味。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阻人成亲更可恶的事吗?
还是有的,比如抢人老婆。
许心琴早就忍不住了,一把掀开头盖――反正是按江湖规矩行的婚礼,书里边不都经常这样嘛,碰到来抢亲的恶贼,新娘子一掀盖儿,堂皇怒斥。
外堂的宾客眼看剧情果然推进到这一步,忍不住喝了声好,尽管他们也不清楚内中是什么情况,但新郎脸黑,新娘又掀了头盖,要怎么联想都不过分。
何况那三名缇骑校尉,怎么看都是来闹事的,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谁会嫌事大。
这一推波助澜,许复就跺脚了,自然是觉得女儿没规矩,毕竟他骨子里,还是比较传统的老人,当然,得排在利益后面。
“你个。。。”
许心琴看到那张脸就来气,刚想把畜生二字给燕来安上,对方就抢先把她的话给堵上了。
燕来面露惊诧,煞有介事道:“世妹,你这还没拜堂就把头盖掀了,可不吉利,那个谁,一拜天地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人拜吧,看你们站着我都嫌累。”
许心琴一呆,你不是来抢我的?
深知内情的人也跟着疑惑,不知内情的人反倒更为期待,沧澜山劫囚案已是天下皆知,方才三人一进门就点名了马惊涛,无疑是针对这位新郎官来的。
燕来选了个靠内的位置:“世叔,我是坐这吧?”
许复啊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子就一屁股坐下去了,还真把自己当女方亲属了。
“都看我干嘛?又不是本官成亲,你们该干嘛干嘛,朝廷不仅看法度,也得讲人情不是,放心,先拜堂。”
“听你这意思,是想上我南剑门拿人?”
江宁堂主再不发话,这张脸就真没地方搁了,堂外一众弟子也齐刷刷地站起来,把个内堂围成个铁桶般。
燕来翘着脚,对这些威胁视若无睹,依旧摆弄着那张疑似婚书的红纸,悠然道:“看你这意思,是要和朝廷对着玩咯?”
江宁堂主哈哈一笑,声似洪钟道:“官字两个口,大家都有眼睛看,谁是谁非,不是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说了算的,想拿人,就把你家大人叫出来,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南剑门放肆。”
他这话用真气催动,扬了出去,自然是要展露肌肉,也混淆一下外间的热议。
燕来嘴角轻扬:“龚少京是吧。”
“正是老夫。”龚少京冷笑一声,负手于后。
“龚堂主看来是在堂内坐得久了,这外边的世道也看得浊了,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老狗该爬!”
“你!”龚少京怒不可遏,罡气顿时外放,一双虎目中透出凶狠,想他一堂之主,定气武者,被个九品序列的小鬼当面一声老狗,如何忍得!
“我劝你还是斯文点。”燕来微微一笑,反而警告。
“狗官,敢辱我师父!”
一声怒斥,人影闪进,堂外这两柄利剑来得飞快,自然是得到了门中长者的示意,出来一探究竟的。
听到内间有动静,宾客们都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看这近日传闻纷纷的典狱司校尉究竟有何手段,既敢来此放肆,断然不会自寻死路。
锵!
剑出鞘,如风如火,一道身影从燕来左右跃出,好似大龙舞,直接从那两名南剑门弟子的中间穿过,剑光只一闪又迅速回鞘,出手的人复又站得笔直,正是未羊!
哗!
场上一片惊诧声,眼看着两名修为不凡的南剑门弟子就这样被人割了喉,别说还手之力,只看他们倒地的动作,恐怕连自己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那满脸的惊愕和不可置信,正是最好的证据。
心绪难复平定,就算心里都有预感今日要见血,但谁也没想到一上来就会闹出人命。
许心琴的那一声尖叫,算是把周边人的心都给吊起了,谁让那飞溅出来的血,正好是朝她而去。
“畜生敢尔!”
眼看两位弟子横死面前,作为师父,作为堂主,龚少京再不出手还了得,大喝一声朝未羊拍去,他这一动,江宁堂的几位长老也冲了进来,似乎想要一鼓作气,先把这三獠杀了再说。
燕来微一叹气,身边顿时空无一物,原本随同入座的小方眨眼间不见踪影,堂外的人被阻挡视线,自然看不清内里发生了何事,龚少京却是内心一寒,从未有过的死亡预兆让他内心一揪,猛然间改变身势,本能地转攻为守,迅速将全身真气运起,形成罡体外护,人也往一边迅避。
曾伦在小方闪身的那一刻就大惊失色,一声住手的警告还未喊出,场上已是触目惊心。
那位如鬼魅般的森冷缇骑不知何时站在了最前面,双手藏于袖中,面色酷冷,像块山石般毫无感情。
然而,那尾随龚少京出手的四位江宁堂长老竟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好像自己冲撞到了一片锋利的丝网中,瞬间就被肢解,除了大片血雾在空中绽放外,死得悄无声息,那些个血肉残骸像掉肉一样哗啦啦地砸落下来,比之刚才更恐怖。
咕噜。
原以为是一场龙虎斗,没曾想是这般残忍的收割,宾客们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苏少禽那一桌也被那诡异恐怖的手段给震撼到,曾伦更是死咬着牙齿,强抑住自己内心的颤抖,从喉咙间嘶哑出两个字:
“宗师。”
啪!
许心琴直接晕倒在地上。
马惊涛面色惨白,连连后退,一路撞翻座椅,直到自己摔倒,堂上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的惊叫。
大好的喜堂,血腥弥漫,好像修罗场一般,让人惨不忍睹,宽敞的校场却是鸦雀无声,不时有惊恐和不安的眼睛,看向静立在那,不动声色的收割者。
龚少斤是最后惨叫出声的,尽管逃过死亡,但落地后才发现,自己断了一只脚,是齐齐整整地小腿,横截面干净利落,直到他跌倒在地,那股剧痛感才传上头来。
所有人都似乱了心神般惶恐不安,当恐惧突然来袭的时候,弱者能够等待的,似乎只有死亡。
“何必呢。”
略带遗憾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这时候,反倒是那端坐不动的少年,让众人感觉到自己能够再次呼吸。
燕来看着鬼哭狼嚎的龚少斤,一个定气武者,走到今天多不容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好好说话。
“你们这些人。”他摇摇头,作遗憾状:“往日里都横惯了,连听本官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也全然不把朝廷法纪放在眼里,众目睽睽之下就想袭杀朝廷命官,想造反么?”
这顶帽子扣下来可真是够大的,可就算如此,曾伦也不敢乱接,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少年的底气在哪里了。
怪自己有眼无珠吗?
不!恐怕在场没一个能够看出,那位不动声色的年轻缇骑,竟是位宗师。
有这么年轻的宗师吗?满场望去的同龄人中,眼里都是火热,那道身影就像大山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脑海中只剩下一个问题在回荡:怎么可能!这人是怎么修炼的?
统统都是未解之谜,如此横压一代的人物,竟然在江湖中没有半点笔墨,想来就不可思议。
无论是苏少禽还是侯云飞,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天才,足够自傲了,可在小方面前,他们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屁。
燕来看了一眼晕倒在地上的许心琴,大红的嫁衣,满地的血腥,看着倒有一种凄美的艺术感,只是想到坊间对自己的“谣言”,嘴角不免一抽,倒是哭笑不得。
咳。
他故作平静地看向许复,示意道:“世叔,你这女婿可以不要媳妇,你这当爹的可不能不管女儿吧。”
许复从惊颤中回过神来,一咬牙,跑了过去扶起地上的女儿,又飞快地远离了瘟神,躲到一旁角落。
“看来这里并不欢迎咱们。”
燕来面露无奈,把折成千纸鹤形状的红纸随手放在桌上,迈步走了出去,下台阶前突然停下,转向默然无声的曾伦。
“你们南剑门要去哪开山立宗,是你们的事,典狱司管不了,但像龚少斤这样目无法纪的人,还是不要用了,江北不太平,别再选个没脑子的人来。”
“嗯。”他最后看向马惊涛,微笑道:“本官好像认错人了,惊涛兄还请多多见谅,不要因此而怠慢了心琴妹妹哦。”
直到三人离去,校场上依旧安静得出奇,似乎满堂宾客,都不知道如何形容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这出戏从头到尾看得人一上一下的,至今还悬在半空,着不了地。
高梦枕英气的脸上嘴角一扬:“有意思。”
说完,连告辞都没有,便和霍辞月离开了。
跟着是苏少禽,侯云飞和沈舒衣三人。
由始至终,他们都只是旁观者,眼下这般狼藉,不用看也知道结果如何了。
随着五人离去,那些个本来就坐得边远的各帮派代表也陆续起身,现在就算去告辞,人家也没空搭理你,还不如就这样甩手――反正南剑门,这几年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好好的一场婚事,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喜堂上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传来的时候,闻者心酸,不免感同身受。
“姓燕的,你生儿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