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点半,徐娅裹着能翻出来的所有衣服,悄悄出了门。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连卖早餐的都没有。天还没亮,县城的人们没理由这么早起。
就连出租车师傅也还在睡梦中。
好在老站并不远,徐娅一路小跑,到车站的时候,正赶上红皮火车缓缓进站。
待车停靠下来,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狼狈的苏扬。
然而并没有。
苏扬迈着两条长腿下车,白衣灰裤包裹着条件过人的身体,一丝不乱的头发,和永远亮亮的眼睛。
分明只是顺着人流出站,却鹤立鸡群一般醒目。
“怎么,又看呆了?”他有些疲惫,精神却依然好:“先带我找个酒店洗漱一下吧,这火车条件也太差了,一会儿见着丈母娘,被嫌弃就不好了。”
徐娅本来就没准备带他回家,这也算是正中下怀,笑眯眯说了个“好”,便拉着他上了辆出租车。
“喂!车站附近没有酒店吗?还要打车?你们县城是有多大?”
“不大。不过,我得把你藏起来先。”徐娅挤出两个小梨涡。
苏扬不乐意了:“诶,虽说我今天形象不太好,可也不至于没脸见人吧?怎么了?回来没几天,相亲见到如意郎君了?”
他拿她之前总抱怨的相亲打趣,她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昨天晚上从徐青单位回来,一进门,老爸问:“见到人没?他说啥?这死小子,也不接电话。”
可还没等她回答,老妈就迫不及待地说:“你那个男朋友把钱打过来了吗?”
她要是真把苏扬带回家,不得让自家老妈生吞活剥了?
所以徐娅一咬牙,说:“师傅,麻烦到城西的l县温泉度假酒店。”
司机明显不愿意走那么远,沉着脸开车,应都懒得应一下。
“你这温泉酒店是不是太近了?你看人家都不愿意拉。”苏扬看似靠在椅背上休息,却还是注意到了司机的情绪。
司机被逗得一乐:“哎呦,看您就是大城市来的。这小县城,跑城外也没多少钱,回来还空驶,不如在市里接起步价的活儿!”
“这么说我偷偷跟着你回家,也不用回酒店时迷路了哈~”
“那可不好说。”徐娅倒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她在县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大一暑假没买到火车票,汽车回来的时候,还在车站外面迷了路。
苏扬看她一脸严肃,也收了嬉皮笑脸,回归主题说:“还想事儿呢?我查了一下,应该不是田恬干的,她没这人脉。倒是姚旭手底下的一个小公司,在l县有业务,而且干的就是些灰白地带的生意。我去找过他了,他承认。”
“他承认?就这么简单?”
苏扬笑道:“他求婚失败,气愤之下威胁了林思涵,让她小心一些。结果那姑娘一状告到了林澍那里,现在江阳那边跟姚旭有关的合作,但凡涉及到钱的,都在催款。他和田恬买裕盛裁撤产业花了太多钱,而田恬那边,房子好多套,贷款一大堆,本身开支就很大,如今一停工,也给不了他什么支持。他现在挺难受。”
“所以呢?他想讲和?”徐娅一边诧异,一边摸口袋付车费。酒店已经在可视范围内。
“讲和?姚旭这种人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他是狗急跳墙。我一问他就承认了,而且还说,除非我放弃跟他抢公司,否则他绝不收手。”
苏扬本来闭着眼靠在出租车并不舒服的座位上,终于显出一身疲惫。听她窸窸窣窣翻包,才不情愿地坐起身,抱怨道:“还真是小。”
徐娅没有再问。反正该说的他自己都会说。
果然,苏扬睁开眼活动了下手脚,正经道:“我不会放弃公司。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解决。8点我约了个人,正好在城西,等会儿你也一起吧,跟家里打个招呼先。”
l县的所谓温泉酒店其实跟温泉多半没啥关系。不过正好靠着一个旅游景点,又有个关于温泉的古老传说,就有人建起这么个酒店,诳游客而已。
不过设施和服务还是比县城里那几家要好一些。
苏扬办完入住就匆匆钻洗手间洗澡,徐娅等在外面,本想补个眠,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下楼去找地方买早餐。
回来的时候,就见屋里多了西装革履的一个人,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
苏扬头发都没干,就那么随意地坐在椅子里,居然带着一身的戾气。
“所以,确实是你诱他入的局?”
“唉,苏少,您不能这么说呀。”西装男一脸皮笑肉不笑,“那赌局里面,哪个不是被诱入局的呀?谁也不会心甘情愿来输钱的不是?”
“那你可以走了。”苏扬面无表情地说。
“可是,不是说,那比款……”西装男支支吾吾,显然不愿意就此离开。
“谁欠你的,你就找谁要。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当冤大头,你说是不是?我要吃饭了。”
来人却无视苏扬的逐客令,还是弓着腰站在那里,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咬牙说:“那我怎么样才能相信,帮忙解决了问题之后,能拿到我该拿的款?”
苏扬耸了耸肩没再理他,接过徐娅递过来的油条和老豆腐,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笑道:“闻起来还不错呀,没想到这小破地方还有这么给力的早餐。”
西装男被晾在一边,走又不甘心,留也尴尬得要死。几番想插话,又下不了决心。
且不说他,徐娅用余光冷眼瞧着,都瞧得着急。
终于等到苏扬吃完,慢条斯理的擦了嘴,才恍然看到西装男一样,说:“哎呀,怎么忘了问你一声,这么早跑来,吃过了没?”
徐娅差点被噎到。这才想起来,从认识开始,身边这位就一直是个大老虎,只不过后来表现的逗比宽容了一点,竟然就被自己当成只猫咪了。
西装男似乎也看明白了,咬了咬牙说:“按理,既然是苏少的事儿,我就该直截了当的去办,一句废话没有。可现在,您也知道那小子的事儿是姚少亲自交代的,我这着实为难啊。”
苏扬点了一根烟,悠悠道:“那就不用为难了,我找别人办,一样的。不好意思我八点约了人。”
他再次下了逐客令。
这其实跟买东西讨价还价一个道理,还不下去了,转身就走,说不定店主就会叫住你。
西装男却偏偏上钩了。只看他一脸苦大仇深,说:“罢了,裕盛那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我信你了苏少。这两天就把跟这事儿相关的人给您找来,当然怎么解决还得看律师怎么说。”
“早说不就结了吗?”苏扬把点了后一口没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从包里翻出支票本一通写。
西装男探头看看,满意的笑容已经爬上了眼角。
“这是三分之一,剩下的等完事儿结给你。”苏扬说着,拍拍他的肩,连徐娅都似乎听见了那后面的潜台词:“做生意,要看好买主呀!”
等人屁颠屁颠走了,徐娅才说:“我还以为这就是你约的人。”
苏扬笑道:“我只是告诉了他我的车次,没想到他这么早。八点要见的是律师。”
“难怪之前闻到你身上有烟味”原来是用来当道具的……
“最近太忙了,老婆大人不乐意,我过阵子就戒。”苏扬看看表,说,“这律师的时间观念可不怎样。”
虽然一直知道苏扬做事情效率很高,但看他从昨晚到现在,12个小时都不到,就已经查出了西装男,找到了l县的律师,还跟姚旭博弈了一通,徐娅觉得这人的时间走法一定跟正常人的不一样。
8:33,敲门声终于响起。
徐娅开了门,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邋遢的律师。
当然她之前见的律师基本上都是电影里的。
但眼前这个人也太夸张了一些。一双还算干净的运动鞋之上,是皱得可以拿去做百褶裙的裤子,看不出是灰色还是棕色还是土黄色的西装,不知道多久没有刮过的胡子,还有一头凌乱的头发,不知道有没有鸟儿在里面做了窝。
徐娅勉强把人让进来,扭头看了看永远衣着得体的苏扬。
有点担心这人是不是会把邋遢律师赶出去。
但苏扬却笑得一脸春风:“齐律师这是刚打完球吧?不好意思影响你运动了。”
“好说好说,你电话里说的事儿我想了想,可行。只要把那会计找过来,威逼利诱一下就可以了,简单。”
“会计?”徐娅问。
邋遢律师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会计跟领导都是一体的,权力大的很!”
苏扬也笑:“齐律师的意思是,如果出纳真的能拿走了钱,那会计也脱不了干系?但就我所知,这会计之前应该是知道这事儿的,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留了口子,不然出纳也拿不到钱。”
“所以,他应该早有准备?”徐娅问。
齐律师喝了一口徐娅用酒店茶包泡的茶,咂了咂嘴说:“有没有准备,先问问看。有准备有有准备的打法,没准备有没准备的打法。你们在这里干想又有什么用呢?”
徐娅看他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禁有点怀疑。
听说县城里打官司一半都靠关系,如果是不占理的,那基本百分之九十都靠关系。
而这人形象谈吐年龄,没一样像是能跟权贵攀上关系的。
苏扬却显然不这样认为。他对这个不像律师的律师,尊重程度几乎到了徐娅见过的极限。
他亲自给齐律师续了水,谦恭得像个小学生:“好,那我等齐律师的好消息。事成之后,再请您喝好茶。”
“哎呦你这后生也是势利,事不成,茶都不给喝啦?”齐律师表情夸张,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却不待苏扬说啥,自己又调整回来,吊儿郎当地说:“没别的事儿了吧?真是,这点儿小事电话里说就行了嘛。还让我来一趟,我这皮鞋都没找到,衣服也没来得及熨。让人家这小姑娘都瞧不上我。”
徐娅有些不好意思,忙陪笑道:“哪里哪里,不按常理出牌的,才是自带规则的大牌。”
这话是苏扬跟她说的。当时他们还在安然,某次投标后,徐娅不满于他每次都对开发商那么倨傲,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外干内强的?”送走了齐律师,徐娅才问。
苏扬神秘一笑,道:“我哪儿是看出来的?我是查的。再说了,他要是不强,别人也不会推荐给我。对了,你弟公司的那个会计,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