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王家大院,王老爷子的独立茶间灯光明亮,与其他被夜色笼罩,陷入沉睡之中的屋子相比,突兀而刺眼。
王清海双膝跪地,神情复杂,神态疲惫,灰头土脸的面容上,透露着一股苍白之色。
自从被秦方带回家族,见过了大哥为首的家中男丁或明面或暗地的失望叹息之后,他便知道,这一次,他们又败在了那个妖孽女人的手上了,不,或者说,比败在那个妖孽女人手上更惨。
而作为一个失败者,而且是造成了严重后果的失败者,老爷子吩咐,他就在这里跪着,一直跪到他老人家醒来为止。
不过对于这个决定,王清海本人呢,自然是相当的不甘心,甚至可以说是出离了愤怒。
因为不说陈青龙是一个外人,就说亲侄女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打成这样,他就难以在心底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半点平衡和安慰。
更不要说一回来,老爷子见都不见他一面,直接让他跪一晚上再说,这就足以让王清海发狂了。
可奈何,下令的人是他亲爹,是王家无人可撼动,也无人胆敢撼动的王老爷子,他又有什么办法?!
但他心底算是恨透了王家那个女人,因为再怎么说他也是老爷子的爱子,多年来为王家奉献的功劳苦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老爷子怎么可以下这样让儿子寒心的命令?!那么整个王家,能迫使老爷子,舍那个能交出王志勇这样女儿,一直掌控者家族经济命脉的女人其谁?!
这是打压,更是报复,为了女儿那小女儿家仅受的一点点小委屈而不可理喻的愤怒!
一整晚,王清海都这么跪着,感受着浑身上下难言的痛楚,感受着胸腔越堆集越喘不过气的愤怒,心底的怨恨,越积越深,直到,天边的月亮光芒开始暗淡……
“吱呀!”一声,茶间古朴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披着一件老舅大棉衣的王老爷子打着哈欠,迈着轻重不一的步伐步入茶间。
瞬间,王清海浑身一震,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那位整个王家都敬佩不已的老人。
“哈欠!”而王老爷子本人呢,却只是随意的打了个哈欠,仿佛根本就忘记了王清海跪了一晚上的事情一般,随手搬了张竹椅坐下,点上小炉子,端起茶几上的老旧的紫砂壶,就着茶杯、漏斗等物,旁若无人的泡着茶,浑浊的眼神逐渐聚起光芒,直到全神贯注。
“……”王清海顿时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始终没敢发出哪怕半点声音。
因为王老爷子对茶之一道有个苛刻到了极点的习惯,他不喜欢在泡茶的时候,听到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影响自己泡出一杯上好的清茶。
这个习惯,王老爷子雷打不动的坚持了二十多年,家族无人敢触犯,特别是在这间茶间里面,哪怕是天大的事情要回报,那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外面的老管家老爷子在茶间干什么,如果是在泡茶,再急也得等着。
就这样,顺着小炉子上的紫砂壶缓缓冒出白气,发出滚烫的呜咽声,茶以高山流水般优雅的姿态注入茶杯,洗茶,醒茶,轻火慢焙,倒掉第一泡,冲掉第二泡……
直到第三泡冲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凉在鼻尖,温在肺腑的茶香,和那晶莹剔透的茶汤,娇嫩沉浮的茶叶,王老爷子这才舒泰的大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缓缓端起茶杯,亲切的嗅上一口茶香,抿上一口甘泉,舒缓的放下茶杯,长舒一口气,道:“呼,这人老喽,是怎么睡也睡不沉了哟!”
说着,王老爷子便放下茶杯,缓缓靠着竹椅,悠闲地闭目养神了起来,仿佛根本就没意识到王清海还跪在那里。
“……”王清海一时之间尴尬不已,如鲠在喉,但他也知道,和老爷子比耐性,他跪一晚上不是白瞎的么,于是他强忍着尴尬,在灰败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老爷子,你醒了?”
“嗯……”王老爷子不置可否,但眼睛愣是睁都没睁一下。
“……”这下王清海是彻底尴尬的不要不要的了,但想着一晚上所受的委屈和心底的怨恨,他顿时心头难平,迅速怒火中烧,脸上升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咬牙道:“老爷子,清海不服!”
“哦?”这句话一下子让王老爷子睁开了眼睛,可是他却是仿佛丝毫不在意王清海的情绪一般,带着迷惑的神情道:“什么不服呀?”
“我……”王清海顿时如鲠在喉,委屈的不像话,愣是半天吭哧不出一个屁来。
因为他不服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但是要他说被陈青龙那样的小辈欺负了,被任青天那样的同辈打脸了,被自己亲侄女坑害了?
这哪一件事情他有脸说?!
一时之间,王清海竟是无话可说,茶间的气氛顿时诡异无比。
“哎……”终于还是王老爷子摇头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的道:“清海啊,你如今也有四十了吧,我让你跪了一晚上,你可曾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王清海顿时犹豫了,他第一时间是怀疑的是那个妖孽女人,甚至认定了就是那个女人的报复,但是这种话愣头青的话,他说得出口,又能在老爷子面前说吗?
一时之间,王清海只觉心中憋闷的难受。
“哎,你呀……”对于自己的亲儿子,王老爷子又怎么看不明白,他顿时摇头叹息,带着满心的失望,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吧……”
“这次你去领回紫嫣,我不反对,但是血杀又岂是好相与的,别说陈青龙假重创,就算真的重创,那样的人物,家族派出王道高手来,又岂能说保证降服?!”
“老爷子!当年的事情我们没有参与,陈青龙也是为国效力,不得不让人忌惮,但是现在,难道区区一个丧家之犬,我们还需要惧怕他吗?”王清海顿时十分不服气的道。
虽然明面上天下皆知,他王家和陈青龙远无仇近无怨,但是当年的龙魂不知道杀性多重,京城那个有头有脸的世家不说没遭受龙魂的打击?!
王家家大业大,可以说遭受的打击比别人重得多,特别是王家的男丁,家族很大一部分国内产业都是他们负责,比起那个女人在国外的产业本身就弱,一下子连坑带埋的,谁不怨恨?!
奈何老爷子下令不许和龙魂发生争端,甘愿吃大亏的给足了龙魂面子,这才没有仇怨,但也因为这样,谁都认为王家怕了龙魂或者说是和龙魂有什么亲密联系,当年的事情,他们主动联系,都被排除在外。
现在陈青龙比丧家之犬还要不如,曾经的龙魂,也就剩下那么点人了,残兵败将,不惹王家还好,惹到了,他们还需要客气?!
“哎,你呀,还是对曾经的事情耿耿于怀啊,那我就问问你吧……”听得王清海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王老爷子明知道他不知反省,却也不动怒,只是摇头叹息一声,轻抿了一口茶水,顿了一顿,略带严肃的道:“血杀的报复,王家还承受的起。可是你孤身进入海滨,能够承受得起吗?!”
“这……”王清海很想说怕什么,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王家男儿从来都不是什么孬种云云的,但奈何他早就过了冲动的年龄,思考问题也不完全是大脑一热。
所以经过老爷子这么一提,他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因为现在的血杀,那是公认的疯子,连带着陈青龙的师父紫阳,那也已经开始疯狂化了,他带着怒炎双王去干陈青龙,把陈青龙打成那样,甚至陈青龙要不是突然爆发了,他都敢把陈青龙给废了。
那么可想而知,陈青龙要是废了,完全不受控制的血杀,究竟会做出什么样人神共愤的事情?!
更不要说,陈青龙是任青天唯一看中的男丁了,海滨是任青天的地盘,首当其冲的任青天,究竟会不会因此发疯,他背后的NJ军区,会不会因此暴怒,陈青龙曾经的那些生死兄弟,会不会……
想到这里,王清海就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尽管他面子上不肯承认,但是内心的颤抖,已经证实了,他非常庆幸居然有那么多意外。
“呵……”王老爷子一看王清海这怂样,那还不知道他开始怕了,顿时冷笑道:“任青天提前阻止了你,尽管让王家颜面尽失,但好歹给了两家缓和的余地。紫嫣那孩子虽然不懂事,但好歹和任家有几分情谊。”
“昨晚,又是康家首当其冲,不然,你以为,老夫这个时候还可以安安稳稳的跟你聊天?”
“老爷子,我……”王清海顿时面色惨白了起来,慌忙颤抖着身躯,长长一跪道:“我知道错了!”
这个时候,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要是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那也根本不用当王家二爷了。
“哎!……”王老爷子却也没有半点重话,而是再次叹了一口,也是,到了他这个年龄,很多事情,早已经看得很平静了。
“人老了,话也多了……罢了,知道错了就好啊,你下去吧,近期就留在家里反省几天,也好好打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王老爷子轻道,已是下了逐客令。
“清海知道,老爷子,你早点歇息……”王清海激动的说道,对于老爷子的不责怪不惩罚,他内心充满了感动。
只是,他内心是否真的知道错了,更会不会相信老爷子的解释而根本不去更为怨恨那个女人,王老爷子没提,他也没说。
“去吧……”王老爷子顿时挥了挥手,目送着王清海艰辛的支起麻木而虚弱的身躯,面色惨白的蹒跚离去。
不久后,茶间便剩下王老爷子一人,和只剩下茶叶的茶杯,以及一壶凉了的茶,随着公鸡鸣叫,天渐亮,屋子里的羊脂油灯也愈发暗淡,直到缓缓熄灭,预示着新的一天到来。
只是在灯光彻底熄灭的那一刻,王老爷子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琴心啊,你生了个好女儿呀,只是家族需要这样的方式长久不衰,又得委屈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