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一家叫排骨包子的小店吃饭。它的营业面积只有二十平方,屋里横七竖八地摆了四张满是油花的桌子,墙面上悬了两个尘埃满身的电扇,嘎吱嘎吱摇摇欲坠地转动着。
不过地方虽破,但这里的鸡珍、猪心火锅在当地有些名气,而汁多皮薄的排骨包子,则更是大名鼎鼎。
三人中,江逢金大曾伟和储小林两岁,而后两者则是同岁,但在酒桌上沏茶倒水的事儿,从来都是储小林操扯,因为另两人的性格从来都是大爷范儿,喜欢在场合上颐指气使、高谈阔论。
江逢金三句话不离本行,谈论着最近在赌场上的胜败荣辱,时不时干一杯酒后,扼腕叹息自己出的哪把臭牌。曾伟则大谈事业,规划着公司的宏伟蓝图。而储小林则多从猥亵的角度谈论女生。
很快,储小林把话题转移到他昨晚的一次目击事件上来,诡秘地笑问:“曾伟,昨晚我在北环见到你了,而且你还载着一个女生。她是不是李清靖?”
“没啊?你认错人了吧。”曾伟矢口否认。
储小林长叹了口气,用手抚了下近视镜,皱着眉说:“这个女的你可要小心点儿,别看长得美,可不是什么良家。我听说她从初一起就是兴安一中校花,一直到高三都没别的妞敢碰这个位置。追求者排了一条街,而且其中有一个上吊自杀,另两个索性进了精神病院。到现在,市里还有不少她的红杏出墙的传闻,而且,听说他最近被一个公子哥给睡了……”
曾伟被他最后的话强烈刺激了一下,脸色骤然一变!但还是压抑着怒火,只打断了他的话,厌烦地说:“打住打住,从你嘴里就没出过一个好人。”
“你知道她妈是谁吗?”
“我管她妈干嘛?”曾伟虽这样说,但也有一份好奇。
“她妈叫李逸婷,是城建局副局长,分管拆迁工作,是市里出了名的交际花,和市委某些领导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早就名声在外了。”
曾伟听了心里不悦,但又不能显露出来,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准女婿身份,别让人见笑,就呵呵一声说:“怎么了,这关她女儿什么事?”
储小林神情肃穆地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发出当当的声响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他妈也太损了!我敢说,我要是交个女朋友不是李清靖,而是其她人,你也能扒出她的黑材料来诋毁一下,你安的什么心?——是吧?金子。”曾伟向江逢金求援了下。
啪!江逢金的大手掌在储小林脑上拍了一下,说:“你小子也太坏了。”
“那我问你,你那小兰怎么样?”得到增援的曾伟倒戈一问。
储小林沉吟一会儿,脱口说:“我觉得她骚拉巴唧地,估计也不是处女。”
曾伟看浓眉毛却长了一双小三角眼的怪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恨其不争地说:“你呀你,还有句人话吗?小兰若真跟了你,也可惜了。”
这时,江逢金插话问储小林:“你刚说李清靖的母亲是城建副局长,叫李逸婷?”
“是啊,怎么了?”
“最近我家有几幢房子要拆迁,看到下发的拆迁通告上有她的签字。”
“看来是了,听说她是分管拆迁工作。”储小林说,“怎么样?对拆迁补偿还满意不?”说着,他坏笑了下。
“满意个屌!根本不是补偿,是硬抢!”
江逢金的牢骚并非空穴来风,在九十年代,商品房的概念刚刚兴起,拆迁大潮涌来的时候,各项政策并不健全,某些地区的确采取的是一种铁血硬拆手段,使得很多房产拥有者一夜赤贫。
“具体负责拆迁的是谁?”曾伟问江逢金。他知道,城建部门有专门的拆迁队负责人,通常是把动迁任务以第平方10元左右的价格承包给某此黑恶势力团伙,让他们以威胁、恐吓,甚至在必要时候不惜施加武力。
“吴小城任拆迁办主任,他来我家和我父母多次谈话过,我见过,胖、高,满脸凶相。”江逢金说。
“吴小城?我听过这个名字,他父亲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吴百城!来头不小。金子,我劝你还是顺从了吧,否则自讨苦吃,轻则受皮肉受屈,重则有牢狱之灾!”储小林说。
“不行!我家那是街面楼,加上地皮建造成本是每平1200,拆迁办却给了一个300的价格,太坑人了!不是整天嚷着为人民服务吗?这算什么!”江逢金忿忿不平地说。
曾伟因为常和特别关心政治的张止扬聊天,所以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他说:“让我看,上头的红头文件绝不是这样规定的,至少要给被拆迁者成本价。这都是下面的人为了节约财政开支,私自出台的土政策。”
“实在不行,我就把红头文件找出来,然后去上访!”江逢金认为自己找到了一根稻草,眼光闪亮了一下。
曾伟摇摇头,说:“红头文件能传达到哪一级,都是有规定的。说不准它就被截留在某个市级干部手中然后束之高阁了。古语说,刑不上大夫,‘权’不下庶人。所以这红头文件你是看不到的。还有,国家财政很难承担这么大规模的拆迁赔偿金,为了加快城市发展,也就睁一只睛闭一只眼,任各地城建部门胡作非为了。”
“改革和建设总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的。”在政府工作、虽然只是乡镇部门的储小林作了高屋建瓴的论断。
“靠,没拆你家房子,你倒说得轻巧,我看你这小子自从吃了皇粮以后,就不够弟兄们感情,认贼作父了。”
储小林讨了个没趣,脸一红低头不语。
曾伟则劝解说:“金子,打个比方,你我兄弟这么多年,小时候我打过你两个鼻孔出血,现在还经常用你的钱挥霍,是不是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你?”
“这倒是,今儿我火大,要不过会儿你摆个pose让我揍一顿泄泄气。”江逢金作势挥了挥拳说。
“即便有这么多不对,你不照样认我做兄弟吗?你也该把你那份宽容用在政府或是国家身上,可能它最近有些难处……”
“别扯了曾伟,这么多难处都他妈摊我身上,还让我混不混了!”
曾伟眼珠转了下,提了个议,去看场电影,让江逢金消解一下心头的怨气。
九块钱三张票,曾伟请客。醉意醺醺的三人进了放映厅,在木制的长条连邦椅上坐下,在昏黄的灯光下怔怔地望着被透进的风吹得有些褶皱的白幕。
“要不要叫几个妞来陪?”江逢金说。他手底下有几个整天浓妆艳抹的小太妹朋友。
“那赶情好。”储小林一下来了兴致。
“好个蛋,今天看的是主旋律片子,严禁女色破坏气氛!”曾伟立即否决了提议。
“什么,还主旋律,看这玩意儿干啥?走走走!”江逢金立即起身,但被曾伟强力拉住说:“既来之则安之,别瞎了我那张电影票!”
江逢金只好坐下来,叼了支烟,百无聊赖地盯着幕布发呆。这时,发疯似地,曾伟突然大喊了一声:“还他妈不开演哦!再不开始给你丫砸了!”并且,一脚把前排的连邦椅蹬倒了一片。
巨大的响声引来的影院保安,所谓保安,不过是平时不用拿票看电影但随时做昨时保安工作的小混混。
“谁他妈这么张狂!”一声大喝后,统一着黑色短裤装,胳膊上舞动着廉价纹身的几个小哥涌了上来,但仔细一看后,却陪了笑脸。
“伟哥,是你哦。还有金哥。”
“怎么,不是来维持秩序吗?快动手吧!”曾伟乜斜着他们说。
“啥**秩序哦,只要伟哥高兴,再蹬倒几排椅子才好,要不,我哥几个帮你?”
“算了,别贫嘴了,忙你的去吧。”曾伟笑着一拂手,几个小混子退下,电影也开演了。
随着灯光的寂灭,一阵嘹亮的开片曲后,几个大字在银幕上赫然跃出:“英雄儿女”
“哎呀我操,你就折磨死我吧!”江逢金看了片名后哭笑不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