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此时正值春季, 总议长办公室里维持着恒温的舒适环境。

　　 四周无人，亦或者说一个楼层都没有人, 在金木研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极端安静的环境里只有会议室里自行运转的仪器声较为明显。

　　 独眼喰种的神经被强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方面是对战斗的细节捕捉能力增强, 一方面敏感得犹如羞涩的小女孩。阵阵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浑身的血液也好，还是心跳震动鼓膜的律动都能听得到。

　　 他的掌心出汗，隔了几米远，也能感觉到白发老者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对方的视线不像平时那样冷酷，眼睛是色素沉淀后的黑色, 隐隐有着暗红的感觉, 不似旧多二福那样红得明显。

　　 当和修常吉这么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 却奇异的有了亲人包容的味道, 而桌子上那张写满了临时构思的计划书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整个和修家, 只有和修吉时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如今多出了一人。

　　 他在等金木研的回答。

　　 如果旧多二福知道, 一定会嫉妒到发疯。

　　 越是如此, 金木研越是无法去看对方, 空气之中, 他感觉氧气仿佛变得稀薄，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在皮肤下化作激颤的情愫, 而那些发生过的是非则变成另类的压迫感，不断地提醒他——和修家做出了多少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就像是这一次，他若是不主动改变, QS计划的志愿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和修研视作平常。

　　 CCG视作合理的研究和牺牲。

　　 哪怕把这件事情放到社会上，舆论在和修家的操控下也会朝着“为人类的发展做出贡献”的方向发展，不会有人在实际行动上谴责CCG。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社会变得凉薄而病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金木研知道这是不对的。

　　 大错特错！

　　 当你不救别人的时候，别人又怎么可能救你！人与人之间已经充满了隔阂，何况是人与喰种之间历史悠久的矛盾，总需要有人站出来维系双方的和平。

　　 纵然，这份和平在历史的洪流下岌岌可危，遍布裂痕。

　　 他不愿看着另一端走向毁灭。

　　 这一刹那，他似乎明白了有马先生为什么不杀他，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搜查官，但他最大的价值反而是影响双方高层，为那一天的到来增加更多的缓冲。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价值。

　　 共存。

　　 何其艰难。

　　 和修家的立场不是“喰种”也不是“人类”，正如和修研以前的无心之言：和修家的立场是和修家，所有阻碍和修家存活下去的都是敌人。在人类与喰种的胜负决定出来前，和修家不会轻易站任何一边，而是积累自身实力，等待收割胜利的果实。

　　 想要动摇一个这样的庞然大物，想要他们为世界的“共存”寻找出路，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继承和修家，改变和修家的决策。

　　 金木研的喉咙发干，脸色发白，无数理由冲击着他的内心，那些大义凛然的、贪恋亲情的、甚至是利己自私的想法都有。

　　 可是说不出口啊。

　　 非要说的话——就是害怕再打碎自己的底线。

　　 要是能够保持不变，他可以活得很好，只是压抑了一些罢了。一旦接受了和修家，他真的承担得了和修家千百年来的罪孽，还有来自和修常吉的期待吗？还有，主人格他们也是不希望成为和修家的人吧？

　　 【你随意。】

　　 冷不丁的，一句话从精神深处的冥河里响起。

　　 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只有金木研与和修研能听得到主人格的话。

　　 【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如果这条道路能让你感到幸福，那就让我看看吧，你得到的是幸福还是不幸。】

　　 【反正——】

　　 【不会再有比过去更糟糕的情况了。】

　　 这就是属于“金木研”的消极本质了，不会再有比过去更狼狈，也不会再有比过去更绝望的时光，连这些都可以撑下去，未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主人格活在“过去”，可是他想看一眼“未来”。

　　 那代表希望。

　　 金木研的内心挣扎，外人无从得知，和修常吉等得都快要放弃了。一直在CCG说一不二却始终对付不了孙子的白发老者，深深地怀疑金木研是不是用来克他的，就如那伽拉桀之于父亲那样，总有一个让你用尽手段也没用的人。

　　 忽然，金木研的嘴唇蠕动，艰难地念出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词。

　　 “爷……爷爷……”

　　 和修常吉的眼神微变，被这个意外之喜砸中。

　　 总算有一个好的开端了。

　　 中午一点，CCG本部旁的咖啡厅里已经坐满了下班的搜查官。

　　 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死亡风险下，CCG的搜查官们也喜欢上了咖啡这种提神的饮品。他们经常自己点一杯又浓又苦的咖啡，然后坐在咖啡厅里翻阅“咖啡异常爱好者”的名单，勾画出那些人里有谁是喰种嫌疑犯。

　　 今天咖啡厅的服务员疑惑地发现，这些午休时候十分疲倦的搜查官们，经常有意无意地去看角落里的那个位置，然后和同僚们窃窃私语。

　　 毕竟，午休时候看到S2班班长的概率，就和看到S3班班长有马贵将的概率一样低。这些大名鼎鼎的特等搜查官们，通常在本部和分部都有自己的休息室，个人待遇好到了顶点，根本不用到外面来放松心情。

　　 角落里，约会的两人才刚到齐。

　　 月山习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颇为惊奇：“你今天意外的来迟了啊。”

　　 而他对面。

　　 金木研没说话，一来到咖啡厅就把菜单给了月山习，没有点餐的欲/望，整个人一言不发地趴在了桌子上，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

　　 月山习：“？？？”

　　 这是羞涩还是内向？他们不都交往了很久了吗？

　　 让服务员送来两杯意大利咖啡后，月山习就把兴趣放到了金木身上，能让对方有这样逃避人生的表现的事情可不多。

　　 “是工作太忙了吗？”

　　 “……没有。”

　　 “那就是你和永近君或者铃屋君聊天，耽搁了时间？”

　　 “……不是。”

　　 “或者有人又纠缠你？”

　　 “……更不是。”

　　 金木研从手臂下稍稍抬起头，眼角微红，因为眼睛被手臂压迫的原因而显得有些湿润，在月山习看来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总而言之，表情特别丧。

　　 月山习选择性忽略对方的实力，心痛无比，CCG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谁又找你麻烦了？”他的手指想要去触碰金木研的脸颊，被金木研及时拍下，在公共场合不要做这种暧昧的事情。

　　 “没人。”金木研无力地说道。

　　 月山习不信，所以金木研只好声音发飘的小声道。

　　 “我今天去找……和修常吉了。”

　　 “找他？”

　　 “嗯。”

　　 然后，就没有其他答案了。

　　 金木研恨不得忘记今天的事情，再不济让主人格把他的记忆封住，也好过他记得自己说了“爷爷”之后，和修常吉那破天荒的大笑。更让他羞耻的是和修研放松下来后，也在打趣刚才那件事情。

　　 【金木，你喊爷爷那句话简直像女生告白。】

　　 【……】

　　 【噗，おじいさん很难念吗？】

　　 【……】

　　 这个世界活着太艰难，已经不给他一条活路了。

　　 金木研沉浸在难以言喻的绝望之中，主人格也不帮他，任由和修研的精神意识和他相连，仿佛在不开心他喊“爷爷”的结局。

　　 问题是你不也同意了吗！

　　 月山习支着下巴看他的反应，笑道：“金木，咖啡来了，还吃点别的吗？”

　　 金木研坐直身体，不再因为月山习挡住了他而当众颓废了。

　　 “不了，没胃口。”

　　 “唉？金木该多吃点，脸上有点肉才好嘛。”

　　 “为什么那样好？”

　　 金木研拿到咖啡，奇怪地看向他，对方在不对他表演颜艺的时候，面部表情优雅从容，用流畅的意大利语调情道：“亲起来软啊。”

　　 金木研：“……”

　　 换作几年前，这杯咖啡就到你脸上了。

　　 午休的时间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结束，比任何约会的时间都短，可是那份在阳光下享受的慵懒心情却不是普通约会能带来的。

　　 外面是CCG本部的高楼，咖啡厅里是白鸽们提着手提箱的身影，咖啡浓郁的苦香在空气中飘荡，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古董咖啡厅里见面的时光。月山习虽然不能表现得太亲密，但是在桌子下，他还是可以用腿轻轻碰对方的膝盖，得到对方的瞥视。

　　 这样的感觉简单又满足。

　　 瞧瞧，那些白鸽的目光都在偷看这边，看的就是他的金木。

　　 这样一个喰种根本不能正常接触到，又充满危险的特等搜查官，其他人最多看到表面，无法触及对方人类身份下的真实个性。

　　 他是他的。

　　 只有他可以抚摸他，亲吻他，得到他的心。

　　 想到这一点，月山习心底那些无法直接在一起的失落都减轻了不少。

　　 临别的时候，金木研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月山习本来要在位置上等他，却被对方路过的时候，手指擦过了耳际。月山习的眼神亮了亮，很快跟上去，卫生间的旁边就是一个安全通道。

　　 门一开，一关。

　　 金木研把他拉入了里面。

　　 月山习不需要他提醒，直接背部抵住门，抱住金木的腰和他接吻。

　　 啊啊啊啊啊！每天约会再多也不如这种福利啊！

　　 这才是他的“正餐”。

　　 美味！

　　 月山习着迷地品尝着金木嘴唇里的味道，手掌顺着腰线下滑，在西装内紧贴着心上人的身体，手指微微下压，能够感受到衬衣下的后腰腰窝，那美好的触感，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贴得更紧一些。要知道工作期间的金木研完全是“和修特等”的打扮，黑西装加上强大的气场，走在外面都是没有人敢出言调侃的对象。

　　 这样的一个人，同样会羞涩，恼怒，温柔下来后比樱花还动人。

　　 “金木……”

　　 真想每天一醒来都看着你啊。

　　 金木研看着月山习那小刷子般的睫毛，轻扫过眼睑时有些痒，但是唇里美食家的舌头已经迫不及待地探了进来，挑剔的舌头却极为喜欢勾着他。

　　 【金木，我把吻技知识打包给你，接收啊。】

　　 【啊？】

　　 【别让他占上风！】

　　 【……好吧。】

　　 骨子里是保守没错，不代表金木研就喜欢被月山习亲得发晕。

　　 一小份记忆被他接收过来。

　　 除了关键信息外，还有被和修研塞了一些应急知识——比如大量的特殊电影和书籍内容。金木研的大脑混乱了片刻，脸上的温度直线上升，他的眼前出现朦胧的幻觉，那些电影里的男主角与月山习的脸微微重合，然而月山习的美色更胜一筹。

　　 月山习没错过金木有些朦胧的目光，喜上眉梢，扶着他的腰让他坐到自己屈起的腿上，一边接吻一边撩拨对方青涩的欲/望。

　　 看着那张脸上的冷漠渐渐融化，他的心也在欢愉颤抖。

　　 上班是什么？

　　 可以迟到，不怕！

　　 精神世界里，在翘首以盼扳回一局的和修研的笑意僵住，绝望地看着外界。

　　 【不是让你代入女主角啊！】

　　 自己的半身被吻得腰软了，他怎么才能让对方强硬起来，在线等！

　　 五分钟后。

　　 金木研推开勾引自己的月山习，想要防止进一步擦枪走火，月山习反手拉住了他，“金木……我们就是单纯接个吻，不会做什么的……”

　　 金木研手力道极大的反过来按住了月山习。

　　 月山习：“欸？！”

　　 金木研的黑灰色眼眸睁大，闪过一抹惊异，显然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下一秒。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把月山习给壁咚了。

　　 那双大长腿，也由于比他高的缘故，膝盖遭到了撞击，弯了下来。

　　 【这样就行了。】

　　 和修研也不管这个姿势多艰难，愉快的让月山习以差点跪下来的姿势和金木接吻。再加上肩膀被按住，下巴被掰起，有他的力道在，保证月山习没办法乱动。

　　 金木研：“……”

　　 他看见月山习一时没反应过来，男人满脸窘迫，嘴角弯了弯。

　　 这不能怪他啊。

　　 “还要吗？”

　　 “……亲爱的，你可以去上班了，要迟到了！”

　　 “啧。”

　　 这个时候你就知道上班的事情了？

　　 下午，在CCG里工作的金木研被另一个自己缠着说话，从他开口喊和修常吉“爷爷”那时开始，和修研就对他好感度暴增，第一骚扰对象从主人格变成了他，也不再怕金木研会不会讨厌他，导致最后与和修家决裂。

　　 他们都是和修家的孩子啊！

　　 爷爷倾注了多少心血在他身上，和修研一清二楚，如何忍心让对方失望。他爱着那个会因为他的一句“想念爷爷”就跨国来见他的爷爷，爱着会为了他而建立神社的和修家。

　　 以血缘为纽带构筑的桥梁，在日复一日的呵护与宠爱中不会垮掉。

　　 他希望金木能接受这份爱。

　　 被亲人爱着的感觉，超过了一切，能够温暖灵魂。

　　 【金木，下班和爷爷一起走吧。】

　　 【不要，英会等我。】

　　 【每天走路回家很奇怪啊，路上的人都看着……还是让培荣来送你吧。】

　　 【一点都不奇怪。】

　　 金木研停下笔，眼神没了之前约会时的柔和，幽冷地看着桌子表面的倒影。

　　 “是什么给了你——我已经不记仇的错觉？”

　　 【咦。】

　　 原来金木还记仇啊。

　　 和修研想到二福、政、利世，顿时委屈了，金木连这些家伙都可以不记仇了！

　　 想想他，除了失手翻船的这一次外，也没做什么啊。

　　 金木研不等他岔开话题，说出心中思虑已久的话：“和修研，我们约法三章吧。”到这一天，他们想要和平共处就必须互相明白对方的底线。

　　 “第一，不许动我的朋友和亲人。”

　　 “第二，你要用身体没什么，我们商量着交替，但不许背着我做坏事。”

　　 “第三，我要你在和修家的部分记忆。”

　　 他说完这些，等待和修研回答，而和修研在沉思了一会儿后同意了。

　　 并且，他也慎重地给了金木研三条约束。

　　 【不得伤害和修家。】

　　 【不能绝食。】

　　 【我可以给你记忆，作为等价交换，你要把相对应的记忆给我。】

　　 无怪和修研用了两条没多大意义的话来约束对方，他上次是真的被吓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自己吃自己的画面了。

　　 得到这三条回答，金木研怔了怔后，感受到了对方对他的担忧和关心。

　　 “可以。”

　　 他的心弦一松，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内讧的事情到此为止吧。

　　 金木研放下了浅岗家的事情，和修研自然不会再去提，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他。

　　 【金木，我有一件事情挺好奇的。】

　　 “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叔叔比对爷爷好啊，其实叔叔也是爷爷的帮凶呢。】

　　 “……”

　　 刚和解就敢提这话？

　　 金木研没好气的在办公室里说道：“叔叔长得友善，脾气又好不行吗！”

　　 和修研震惊：【就这个原因？！】

　　 金木，你是没见过爷爷脾气软和下来的样子啊！

　　 门口，传来和修吉时装模作样的咳嗽声。

　　 “研。”

　　 金木研僵住。

　　 对亲近之人就忽略气息的坏毛病什么时候有的！

　　 “我从父亲那边听说了一些事。”和修吉时推门进来，脸上一本正经说道，“没想到能正好听到你喊叔叔，也不枉我跑这一趟了。”

　　 他看着金木研，说出来意：“父亲同意了你的安排，未来组成QS班，把手术成功的实验人员纳入S2班名下，可能要你多辛苦一点了。”

　　 金木研掩饰尴尬，公事公办地说道：“我明白了，请局长放心。”

　　 “好好干，不用对我太严肃，私底下喊我叔叔就可以了。”

　　 和修吉时心情愉快地走了。

　　 他一走，金木研就累感不爱。

　　 没脸见人了。

　　 和修研说道：【事先提醒你，等你接受我的记忆，这种事情都是小意思，你绝对不能因为我曾经稍稍吃的多了一点就对我有意见。】他刚失忆的那个阶段，基本上是睡在爷爷的偏卧，还是爷爷亲手喂的粥，后期甚至吞噬过大量生灵化龙。

　　 金木研不甘示弱地说道：【我也提醒你，我的记忆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和修研飞快地回忆金木研的成长记录。

　　 他松口气，最艰难的童年已经快要熬过去了，他才不怕在浅岗家的日子。

　　 【我不怕。】

　　 【呵。】

　　 和修研得到的是金木研意味深长的冷笑，但和修研也悄悄笑了，他们都希望趁此机会了解一下对方，顺便把过去用正常的方式一笔带过。

　　 例如和修研的化龙之事，金木研高中到大学期间的离奇转变。

　　 两人都有所隐瞒。

　　 ——金木，我确实吃的“稍稍”有点多。

　　 ——和修研，你会发现，还有一种生物叫做“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