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三贺日第二天, 分家的人来到和修邸拜访本家。

　　 这是和修邸一年内最热闹的时候，也象征着本家无可动摇的地位。

　　 在三楼的窗户前, 作传统和服打扮的金木研拉上窗帘，隐去身形，黑灰色的眸子闭上, 再次睁开的时候，纯粹的黑瞳代替了之前的眸色。

　　 神代利世刚给自己化好妆，回头就吓了一跳。

　　 “金木君？”

　　 有着黑发黑眼，宛如公卿贵族的青年拿起眉笔，轻柔的在神代利世细长的眉宇上添了一笔，话语不轻不重地说道：“是我, 利世。”

　　 神代利世的背后多出一层冷汗。

　　 理论上金木研的很多行为比和修研冷酷, 杀过的喰种极多, 但是她更怕的是这个和修常吉培养的和修研。

　　 因为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不被包容, 也不被喜欢, 神代利世识相地干笑一声道：“是和修君啊。”

　　 金木君, 你精分前能不能打声招呼！

　　 “他感觉应付不过来, 让我出面解决那些分家的人。”和修研好脾气地解释了自己出现的原因, 而后往外走去, 轻巧地给门上了锁。

　　 “你就留在这里，别出去给我找麻烦了。”

　　 “……”

　　 神代利世捏断了自己的口红。

　　 该死的和修研, 一出来就把她关在房间里，她有这么会惹事吗！

　　 当和修研来到楼下，与和修吉时碰面时, 和修吉时立刻发现了侄子的不同。和修研笑着抱住和修吉时的胳膊，“叔叔，分家今年都来了哪些人？贵将和二福会来吗？我还期待见到那些熟人呢。”

　　 和修吉时困惑道：“研？”

　　 和修研打趣对方：“叔叔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和修吉时喜出望外，明白侄子的人格还存在，没有彻底变成金木研。

　　 “贵将的话，可能来了就会走，你想逮住他……咳，碰到他，比较难。”和修吉时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招呼仆人，让仆人把早上的拜访名单拿过来。

　　 “二福呢？”

　　 “你怎么还惦记着二福，他应该不会来了。”

　　 “唉，真遗憾。”

　　 “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别和他过不去了，他只是个半人类。”

　　 和修吉时无奈地屈起手指，敲了敲侄子的额头，家庭内部矛盾能少就少，别弄得家丑传得到处都是。

　　 和修研低笑道：“正因为他是半人类，我才手下留情了啊。”

　　 不然得罪他，绝不是囚禁那么简单的事。

　　 有了和修研的出现，和修吉时原本头疼的问题迎刃而解，他不需要暗示金木研一些“本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和修研会以和修家继承人的身份完美地接待那些分家的人，对每个人背后的事情知之甚详。

　　 他是和修常吉最杰出的继承人。

　　 而他的脑海里，同样藏着许多和修家的机密，稍微漏出指缝一点，就会让外面的世界掀起惊涛骇浪。

　　 和修吉时最担心的就是金木研有了这些记忆，万一对和修家不利怎么办。

　　 不过看父亲的态度，和修吉时也就暂时选择静观其变了。

　　 和修邸的外宅内。

　　 有马贵将一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拥簇在众人之中的和修研对他笑了笑，那种平等以待，完全没有徒弟对老师的尊敬的目光，让他当即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

　　 和修研。

　　 他觉得最需要收拾一顿，但是被总议长百般阻拦的家伙。

　　 有马贵将心底一叹。

　　 溺爱就是麻烦，和修研会变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百分之一百是总议长纵容出来的结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被爱的人才有权利任性，而不是像金木研那样谨小慎微，学会收敛自己的锋芒。

　　 但又不得不说，和修研的个性很适合稳固和修家的权威。

　　 笼中的『龙』。

　　 能够打破鸟笼，亦能够毁灭所有人。

　　 有马贵将用最短的时间想完怎么面对和修研，答案是无视。省得对方又来找自己麻烦，他还得顾忌着总议长是不是盯着自己。

　　 他没有耽搁时间，把拜访和修邸的礼品一交，脚步拐向和修吉时所在的地方，想询问总议长在哪里。他过年来和修邸最大的目的，就是遵照礼节见一见自己尊敬的总议长，之后回公寓休息。

　　 “你问父亲啊，父亲好像不在内宅，我也不清楚他的行踪。”

　　 和修吉时摇了摇头，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父亲。

　　 有马贵将看向和修研那边。

　　 “他呢？”

　　 “研——？你可以去问问看。”

　　 和修吉时没有帮他去问，而是用一种看部下热闹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不愿和徒弟对话的有马贵将。

　　 有马贵将说道：“局长，本部安排我们放假前体检抽血……”

　　 和修吉时的目光飘忽。

　　 有马贵将为了让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他们的饭后甜点，加重语气说道：“我想抽血次数是不是有点多？”

　　 和修吉时面不改色道：“这是所有特等的体检，你也不能例外，贵将，你放心，以后的次数没有那么多。”

　　 有马贵将：“……”

　　 你们还想要几次？

　　 有马贵将身上的冰寒气息扩散开来，冻得和修吉时打了个寒颤。和修吉时找个机会撤离，“贵将，我替你去问研，父亲去哪里了。”

　　 很快，和修研就回答了和修吉时：“我也不清楚爷爷的行踪，但爷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亮了亮自己的手机，微笑着说道，“我跟爷爷说了，我很想念他，爷爷说他马上就回来。”

　　 和修吉时无语，侄子一出马，父亲就会放下其他事情回来。

　　 “叔叔，这些人暂时交给你了。”见过了培荣的父母，和修研对其他分家的人就失去了兴趣，把任务交给了叔叔，“我想和贵将聊一聊。”

　　 和修吉时其实很在意他的心理状况，但他毕竟不是心理医生，只能让研先去和贵将聊一会儿，再让父亲来看研的情况。

　　 “早去早回。”

　　 “知道了，叔叔去见政吧，他正对我摆臭脸呢。”

　　 “呃……”

　　 和修吉时一扭头，就看见了浑身冷漠和不爽的和修政，料到是CCG最近升了铃屋什造为特等搜查官导致的。

　　 和修研走到有马贵将身边，没有找茬的意思，“跟我去楼上吧。”

　　 有马贵将同意了。

　　 外宅的二楼有专门供人看外景的阳台，两人透过露天的玻璃台可以看见和修邸外停靠的车辆，还有内部在冬季都繁花似锦的大花园。

　　 和修研坐在椅子上，手随意搭靠在扶手上，目光看向外面的一花一草。

　　 这是他习惯的景色。

　　 很快，他收回视线去看邀请来的有马贵将，“贵将，你和其他人一样，希望看见的人是金木研，而不是我吧。”

　　 有马贵将没有回答这句会刺伤人的话。

　　 毫无意义。

　　 因为出现的是和修研，所以即使谈论金木研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其实不说我也知道。”和修研抬起手指，自己出来一天的代价，还是他把月山习的戒指的下落告诉了对方，“我既不关心半人类的死活，也不在乎人类和喰种之间的矛盾，我拒绝了那些人，那些人自然也拒绝了我。”

　　 他的目光倏然一冷，笔直地看着有马贵将。

　　 “可是我不后悔。”

　　 “我的立场是和修家，外人于我没有一丁点价值。”

　　 “包括你，有马贵将，你要是敢为了和修家以外的事情欺瞒我和爷爷，让和修家蒙受不明不白的损失，我会让你明白代价的！”

　　 从金木研对有马贵将不正常的信任开始，和修研就有些怀疑有马贵将的立场。对方若是真的全心全意帮和修家，那么有马贵将应该帮他苏醒，而不是帮金木研稳定人格，让对方进一步排斥和修家。

　　 弟子，对死神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

　　 何况他也是对方的弟子。

　　 有马贵将蓦然笑了，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营造出的气氛。

　　 “说得挺不错的嘛。”

　　 和修研回以浅笑，完全没有几秒钟前威胁对方的感觉，“毕竟是你教导的弟子啊，我总要学到一些你的气场。”

　　 话虽如此，那种争锋相对的危险感再次回来了。

　　 有马贵将坐到他对面，笔直的西装在坐下时勾勒出极具压迫感的身型。

　　 “你也就这点比金木研好很多。”

　　 “……你在夸我？”

　　 和修研一副很开心的模样，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贵将，你每次夸我都没有什么好事，能否把你的后半句一起说完。”

　　 有马贵将对相处了三年的弟子知之甚详，对方何尝不是如此。

　　 “就是太傲了。”

　　 白色死神平静微笑，眸光如同望不见底的冰渊。

　　 “在雏鸟的时候就拥有超乎自己想象的力量，总议长为你保驾护航，让你失去了在外面历经磨难的机会。”

　　 和修研被对方的手指托起下巴，双眼吃惊，正好染上清晨的阳光。

　　 可惜，阳光也射不进眼底。

　　 有马贵将端详着他，漫不经心地评价道：“你的这双眼睛，连人类和喰种都不屑于看，这样的你，能够看到的世界太狭窄了。”

　　 和修研出乎寻常的安静地对视着他。

　　 “你又想让我看到什么？”

　　 “整个世界。”

　　 “……”

　　 “黑暗也好，光明也好，跨过前人的里程碑，去看一眼真实的世界。”

　　 “那里……有什么值得我看的呢？”

　　 “外面的世界很美。”

　　 仅仅是一句话，和修研的表情就变了，明白了对方言行不一的原因。

　　 有马贵将为和修家付出了一生，却喜欢上了外面的世界。

　　 在生命的最后，这个人没有背叛和修家，只是希望守护这个和平的世界，同时让一直生活在和修家的和修研明白外面的世界很美，值得他们保护，比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更值得追逐。

　　 和修研挥开他的手，托着脸颊说道：“这种事情得等我成为家主后才可以追求，何况……和修家的家主总不能不为和修家着想，反而为世界着想？我们和修家的人可没有什么奉献精神。”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变小了一些，有些郁郁寡欢。

　　 “你们一个个喜欢外面的世界，唯独我喜欢家里……”和修研的目光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惘，奇怪地问道，“和修家不好吗？”

　　 爷爷和叔叔对贵将都特别好。

　　 有马贵将说道：“好与不好，问别人是没有用的。”

　　 他人厌恶憎恨之物，换一个人或许就是心头至宝，根本无法衡量。

　　 他不恨和修家。

　　 只是，有些厌倦了这样的人生。

　　 没有失神太久，和修研的眼神恢复理智，“金木不喜欢和修家，这是我与他最大的分歧，但我们是同一个人，总有一天会融合的。”

　　 “到时候或许是他占主导，亦或者是我占主导，你期待谁呢？”

　　 他站起来，手撑着桌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有马贵将。

　　 “你。”

　　 有马贵将淡淡地答道。

　　 完全没有期待过的答案，突然让和修研的心脏漏跳一拍。

　　 和修研惊诧地看着这位名义上的老师。

　　 “我？”

　　 这个人选择他？！

　　 “人类是无法活下去的，要么他改变想法，要么你改变他的想法，身为独眼喰种的‘你’……才是这个世界需要的人。”

　　 “你干脆说鸡蛋放两个篮子里好了，白让我高兴了。”

　　 和修研嫌弃地看他，谈话以来第一次真切地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你这个回答还是让我心情很好，除了爷爷和叔叔以外，总算还有一个人能够看见我的身影，明白我和金木研之间的差别。”

　　 他离开座位，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愉快，发出哒哒的木屐声。

　　 在出门前，他回头看向对方。

　　 “我会是和修之王。”

　　 “你希望我看见的世界，我会在未来慢慢去看，如果它真的那么美丽，为它改变一点原则也没有问题。”

　　 “但有一点——”

　　 “那个世界，要比你更好看哦，贵将。”

　　 笑着调戏了对方一句的和修研，迅速消失在二楼的阳台上，他已经看见楼底下有爷爷回来的身影了。

　　 有马贵将坐在位置上，容颜冷漠，俊美但不可靠近。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这个家伙……一段时间不见，皮又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