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六章

　　 金木研注视着神代叉荣, 对方已不是监狱里那么落魄的样子。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会拜人类为师的喰种, 居然会收养利世小姐这么一个不把人类放在眼里，一心一意就喜欢吃人类的女儿。

　　 “我们之间的问题问完了吗？”

　　 “……”

　　 神代叉荣拧起眉头，看出了金木研对利世的态度绝不像利世说的那样好。

　　 他的女儿莫非是单相思？

　　 “姑且这样吧, 你小子倒还不错，实话实说了。”神代叉荣是一个认定道理就坚持不懈的人，但不是一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你和店长谈，我出去了。”

　　 他出门看着神代利世，目光如剑, 把心虚的紫发少女立刻唬住了。

　　 神代利世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主, 对真心疼爱自己的神代叉荣笑了笑, 妩媚而文雅, 指着那个企图避开神代叉荣视线的月山习, “爸爸, 您看……这个男人就是美食家！”

　　 神代叉荣腾的一下看向月山习。

　　 月山习：“……”

　　 被一个四五十岁的强壮男人用看女儿情敌的目光盯着, 他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神代利世！

　　 你这个没用的女人, 争不过他居然还让养父出面！

　　 “你就是美食家？怎么也是——”神代叉荣质问的话忽然停下, 目光在月山习的紫发紫眸上打了个转，然后往女儿身上看去, 两人在外貌上还是很相似的。

　　 神代叉荣深深地感到了忧虑，“这个人不会也是你兄弟吧？”

　　 神代利世纳闷：“爸爸，您在说什么啊？”

　　 她哪里来的兄弟, 何况她身边能称得上亲人的只有和修那些人。

　　 神代叉荣再看向一旁的雾岛董香，放下心来，还是有很多紫发紫眸的喰种的。

　　 雾岛董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不愿参与这种尴尬的对话。

　　 “你们自己聊，我去外面帮忙。”

　　 “哦，去吧。”

　　 神代利世没有挽留董香，只是疑惑对方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雾岛董香一边溜走一边暗道：“幸好利世没有把金木研的初恋是我的事情抖出来，不然我也得和那个美食家一样被眼刀子剐一遍了。”

　　 门外，神代叉荣威逼着月山习聊一聊。

　　 休息室里的金木研听到外面的动静，按住额头，无奈的对芳村功善说道：“店长，您为什么要收留神代叉荣，那个男人根本不适合待在咖啡厅。”神代叉荣是个非常一根筋的男人，当初闻到他身上有利世小姐血肉的味道，便认定他欺负了利世小姐，把他吊打了一顿。

　　 天知道他当初知道真相后有多吐血，那场架完全是无妄之灾！

　　 神代叉荣压根不听解释，只看实力！

　　 这辈子他在库克利亚一战立功，声名远扬，这才没有被神代叉荣一照面就瞧不起。事实上他也不清楚如今放开手全力一战，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神代叉荣。

　　 芳村功善被几人的关系逗笑，“那是利世的父亲，很久没有看见利世笑得那么开心了。”

　　 一生放荡不羁的暴食者也会有那种小女儿的一面。

　　 “她开心了，我就有麻烦了。”金木研面无表情地吐槽了一句，不再关心那么多，反正在古董咖啡厅里出不了什么大事，“店长，您能让门外那几个人离远一点吗？我实在不想听到他们不把我的存在当一回事，自顾自地聊感情问题了。”

　　 芳村功善自然体谅他的情况，走出门说了几句话，把几个人劝去其他地方。

　　 四周没人了，金木研的耳朵清闲下来。

　　 芳村功善把电灯打开，推开百叶扇后的窗户，让外面的夜风吹入。

　　 他走到金木研面前坐下，“说起来我们早就该聊一聊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这次金木君会主动来找我。”

　　 金木研的脸色微黯淡，有些惭愧地说道：“以前总觉得一些问题不是问题，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掉所有问题——”他对上芳村功善包容的目光，“店长，您能告诉我——在怎样的情况下，一个本该是人类的我会变成独眼喰种？”

　　 这是他最大的迷茫之处。

　　 之前的一切可以用重生来解释，他与利世小姐精神共鸣，所以肉体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是在失去利世小姐这个“开关”后，他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异常”了。

　　 不需要利世小姐，他也能自由切换人类与喰种两种状态。

　　 原因何在？

　　 他的父母之一真的不是人类吗？

　　 金木研用溺水者的绝望目光看着芳村功善，芳村功善不愿加重他的心理负担，斟酌着说道：“其实在DNA检测报告出来后，你就应该明白了，你身上流有喰种的血。哪怕这个血脉的提供者不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你的祖上也一定有人是喰种。”

　　 金木研沉重地点头。

　　 “可是在十八岁之前，我仍然是一个人类，没有任何喰种的特征。”

　　 “你没有发现，不代表你没有。”

　　 “店长……我没有说谎，我在学校的每一次体检都毫无问题，不管是恢复力，还是RC值，我都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你的问题呢？”

　　 “……见到利世小姐后。”

　　 “能详细形容一下吗？”

　　 “非要说的话——就是见到她后，感觉身体里涌出一股力量——”金木研的声音干哑，手指不自觉地缩紧，手背上迸发出一根根青筋，“我感到恐惧，越是靠近利世小姐就越是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那种非人的感觉——”

　　 芳村功善一针见血道：“你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是喰种，对吗？”

　　 金木研哑然，默认了他的说法。

　　 芳村功善放轻语调：“这是喰种的天赋，金木君，唯有喰种才能分辨同类的身份，人类可办不到这一点。而你能够被利世影响，很可能是受到你体内与她相同的血脉的干扰，如同人类世界里半辈子素未谋面，但是一见面就觉得亲切的双胞胎姐弟一样。”

　　 金木研颓然：“我和利世小姐又不是双胞胎。”

　　 芳村功善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打个比方，说明你们很有缘。”

　　 金木研：“……”

　　 芳村功善把话题引到正轨上，“你在为你的身份而迷茫吗？不知道自己算人类，还是喰种？我以为在你能够熟练掌握力量后就认清了自己？”

　　 金木研苦涩道：“我原本还算认清自己，但是又发现自己看不清了。”

　　 芳村功善：“是哪方面呢？”

　　 金木研：“……我把利世小姐当作自己的‘开关’，靠近她的时候，我能变成喰种，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实力，远离她，我就可以恢复自己的正常生活。”

　　 芳村功善了然，“现在‘开关’失去作用了。”

　　 金木研的双手捂住了苍白的面孔，指缝中，左眼红得犹如恶魔之眼。

　　 “店长，我想变回人类。”

　　 他不想站在黑与白之间，被两个世界同时舍弃。

　　 “我……不想……当喰种……”

　　 哪怕挖掉内脏，抠掉左眼，只要能够让他回到没有遇到利世小姐的那一刻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世界还是阳光灿烂，他的心里还充满了希望。

　　 那个时候……他还可以选择有马贵将当邻居，堂堂正正地面对CCG的死神，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学校里，告诉月山习——我是人类。

　　 金木研的左眼里流泻出的绝望和黑暗浓郁至极。

　　 芳村功善看了他半晌，苍老的容颜上流露出一丝慈悲和怜悯之色。

　　 “金木君，喰种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那么您告诉我！”金木研拔高声音，“躲在黑暗里，不得不苟延残喘的种族是什么？！强大如您，不也要伪装成人类才能生存下去吗！”

　　 芳村功善没说话，金木研自觉失言，给店长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极端了。”

　　 芳村功善摇头，“你说的没错，在这个社会处于弱势的是喰种。”

　　 人类的数量比喰种多太多了。

　　 “金木君，我无法劝你放下人类的身份，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喰种的力量保护了你，让你能够安全地活到现在。它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它给了你选择生与死的权利，让你认识了我，认识了古董的其他人，并且连通了两个世界的关系。”

　　 比起那些丧命于喰种口中的人类，拥有喰种能力的独眼喰种活得更加自由。

　　 “金木君，你的心才是你真正的开关。”

　　 “……我的……心？”

　　 “对，不是利世小姐，而是你自己，你愿意当人类的时候，你就是人类，你愿意当独眼喰种的时候，你就是独眼喰种，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残酷，它愿意对你张开怀抱，就看你愿不愿意拥抱这个世界了。”

　　 芳村功善想到自己的女儿，眼神柔软下来，在人类社会里的女儿就是那个著名作家高槻泉。要是女儿愿意放弃那些颠覆世界的念头，她就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了。

　　 可是，似乎每个独眼喰种都活得很累。

　　 他对金木研说的话，也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对女儿说的话。

　　 “金木君，我们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你累了就可以来我们这边玩。”

　　 “……店长……可是有马贵将知道我的身份……”

　　 “那个男人吗？”

　　 芳村功善的眉头皱起，变得有些震惊和无奈，原本他以为有马贵将不清楚金木研的身份，把金木研当作一个优秀的人类收为弟子。

　　 原来他知道啊……

　　 身为V组织的一员，有马贵将怎么会对独眼喰种坐视不理？

　　 这可是拥有和修家血脉的独眼喰种啊！

　　 “金木君，我也不清楚有马贵将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一开始没有揭露你的身份，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不用太忧心，也许他……与CCG不是一条心……”

　　 说到话尾，芳村功善的声音很小，让金木研有些听不清。

　　 金木研垂头丧气。

　　 “我打不过他，他太强了，每次当我觉得有希望的时候，他就能给我迎头一击，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他杀掉的……”

　　 “咳，不会的，他应该不会那么做。”

　　 “？”

　　 “金木君，你身上流着的血脉是你最大的保护/伞。”

　　 “店长……您想说什么？”

　　 “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怕你无法承担知道秘密的后果，那样可能会毁掉你向往的平静生活。”

　　 “店长。”金木研无力，指着自己的赫眼，“您觉得我现在还能过平静的生活吗？”

　　 芳村功善沉思良久。

　　 金木研看出他在思考是否告诉自己，心中翻滚着各种情绪，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埋藏在自己血脉中的秘密，他相信在二十区生活这么久的芳村店长会知道一些！

　　 是不是知道了一切，他就能不再迷茫了？

　　 他厌倦了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宁愿清醒地死去，也不愿意再做梦了。

　　 在金木研的期待下，芳村功善问道：“假如……在知道一切后，你连这个名字也无法保留呢？”

　　 金木研扯了扯嘴角，“我以为，名字是我认同才能保留的。”

　　 他认同自己是金木研所以才说自己是金木研啊。

　　 芳村功善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黑发少年，若他猜测的没有错，这个少年本该生活在最好的环境中，接触最高层的权利，一出生便可以拥有一切。

　　 命运的玩笑让真正的天之骄子沉入泥沼，自卑着自己的身份，平凡地生活着。

　　 “你知道……和修政吗？”

　　 “我听说了，CCG局长的儿子，刚回日本。”

　　 “你羡慕他吗？”

　　 “我为什么要羡慕他？”

　　 金木研感觉要触及问题的核心了，关上了赫眼，但是困惑却越发浓重。

　　 “和修政其实只能算分家的人，他本来不该姓‘和修’……”

　　 芳村功善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了下来，咽下想要说的话，他看见大门被打开，神代利世一身服务员的打扮站在那里，紫色的眸子里一片静谧。

　　 金木研望去，“利世小姐？”

　　 神代利世展开笑容，轻盈如蝴蝶地走过去，“和修政算什么东西，他就是一个不被本家承认的家伙，连和我婚配的权利都没有，真正能姓‘和修’的只有历代和修的掌权者和继承人。”

　　 她靠在金木研的座椅背后，娇柔的双臂拥抱住对方，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金木君，他夺走了属于你的东西啊。”

　　 她的血脉亲人——

　　 才是真正的和修，而且是和修家历代追求之最的独眼喰种。

　　 “你该姓的不是金木，而是『和修』。”

　　 和修研。

　　 这是一个多么充满力量的名字啊，足以打碎鸟笼，颠覆这个扭曲的世界！

　　 不顾金木研的愕然，神代利世笑得开怀。

　　 “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求了一辈子独眼喰种的和修家，唯一诞生的独眼喰种却流落在外，还冠上了一个别的姓氏，和修家那个老头子知道后估计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