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贵船神社内, 伪装成巫女、神官的和修分家之人比比皆是。

　　 他们不是居住在京都府的人，就是被救下后, 躲在贵船神社避开旧多二福的人。小而精致的贵船神社里一时间多出了很多人，他们也不在乎居住条件了，随便在山上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下, 把贵船神社视作了安全之地。

　　 有和修之龙在的地方，必然会保护他们这些族人。

　　 和修分家的人都坚信这一点。

　　 当和修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和修分家的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怀疑对方与旧多二福一样争权夺势的想法淡了。

　　 敢来这里，自然不会是叛徒。

　　 在家主大人死后，研大人的恨意, 绝不会因为对方是谁而消散一分。

　　 “研住在这里吗……”和修政跟着巫女走在上山的路上, 眼睛不停地去看四周, 既觉得这里有些寒酸, 又心痛和修研宁愿住在神社里也不肯露面。

　　 巫女知道他是和修研的最后一位亲人, 低声提醒道：“政大人, 家主大人去世后, 研大人非常悲伤, 他一直居住在山上的本殿里, 本殿是由奥宫改造而成的地方，目前不对任何游客开放, 您可以在本殿里陪伴研大人。”

　　 在灭门事件发生后，本殿里都是和修研压抑痛苦的哀鸣。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她们这些巫女守护的既是神社, 也是贵为黑龙神的研大人，自己侍奉的“神”如此悲伤，一日日气息越发冰冷孤独，她们也满心难过。

　　 束手无策的巫女碍于地位和身份，只能祈祷和修政能够为研大人带来一丝笑容。

　　 可是她忘了。

　　 和修政见到和修研也会触之伤情。

　　 在看到和修研坐于树下，头顶上的枯枝落下少许剪影，清晨的浮光掠影也不及这个人身上虚幻的朦胧之感时，和修政忘记了在CCG遭到的袭击，眼神变了数次，悲哀地注视着和修研身上失去的某种东西。

　　 那是肆意，也可以说是年轻人面对世界的一种蓬勃向上的希望。

　　 和修研的眼中没有了希望，纯黑的瞳孔空了一片。

　　 他。

　　 不，应该是“祂”。

　　 “祂”就像是从高天原降临在本殿的神祇，身着古老的服饰，面容停驻在最青春美丽的那一刻，头发却全部白到发根，苍白到了极致，燃尽了生命。

　　 明明有着霜雪之神的姿仪，却更接近于游荡在黄泉比良坂的死亡之神。

　　 未来无数年——

　　 倘若不发生改变，直到死亡都会是这样的姿态。

　　 和修政如何不受触动，他甚至张口也说不出话，心脏既痛得像是被刀子割去了肉，又为对方褪去和修家的保护后的成长狂跳。

　　 痛苦与爱恋之情交织的酸涩，胜过了与战斗相伴的狂热。

　　 足以铭记一生。

　　 巫女行礼，悄然离去后，和修政走到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和修研身前，在对方抗拒自己踏入安全距离后，男人弯下了腰，身体半蹲，去平视坐在那里的和修研。他只感觉到这个失去容身之所的世界上，又多出了一个与自己有密切联系的人。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爱情，只是无数种情绪中最激烈的一种，亲情，却是最绵长的眷恋。

　　 “头发怎么白了？”

　　 和修政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那纤细如烟的白发。

　　 和修研未曾言语。

　　 他与政，不是主仆关系，往日介乎于亲人与族人的关系之间，工作时候的接触也是以利用对方的价值为主。

　　 这个时候，他不想说话，也不想表达什么。

　　 就连月山习——他都不想见。

　　 然而，和修政盯着他冰封了所有情绪的双眼，一句话就打破了眼底的坚冰。

　　 “研，父亲和爷爷看到这样的你……会伤心的。”

　　 “……”

　　 和修研感觉自己麻木钝痛的心口，又流出了滚烫炙热的液体。

　　 是血一样浓烈的东西。

　　 在亲人逝去后，和修政是唯一能与他一起缅怀和修常吉、和修吉时的人。族人只尊敬和敬佩两人，看不到本家人内部那种家人之间的温馨。

　　 他之于和修常吉，一如和修政之于和修吉时。

　　 无法取代的孩子。

　　 他对失去爷爷与叔叔有多悲伤，和修政就有多后悔苦涩，没有在和修吉时生前好好对待父亲，也没有让爷爷低下头看一眼他发自真心的孝顺。

　　 失去的机会，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和修研在冬日的山林微风中，脸颊的温度冰寒，干涩的双眼流尽了泪水，已经无法浮现出狡黠与灵动，仿佛在一个月内就历经了人间冷暖，心已经在绝望之中千疮百孔。

　　 “我去晚了一步……只看见了爷爷最后一眼，爷爷死得很痛苦，头部和身体被刀剑刺穿了……爷爷为了望向我……拼尽了全力……”

　　 和修研的声线发颤，气息有了化龙发狂的前兆。

　　 “你呢。”

　　 “叔叔那边，我来不及去，你看到了什么……”

　　 从和修研的只字片语里，和修政就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烈景象，满门被屠戮，唯有爷爷和修常吉垂死挣扎，用尽最后的力量等和修研回来。

　　 “爸爸他……”和修政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死在总指挥室，身边还有两个陪葬的上等搜查官，他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使用赫子，像一个人类一样死去……只是父亲死得不甘心，眼睛没能闭上，希望我们为他复仇……”

　　 被自己的人背叛，死在最安全的CCG指挥船上，无人相救啊！

　　 和修研闭上眼，止住呼吸。

　　 “是V吗？”

　　 “是，最早动手的却是丸手斋，那个混账对爸爸开枪了！我通过调查后确定是丸手斋先动的手，V之后进来杀人，丸手斋的两个部下死在总指挥室，他仓皇逃跑，没能跳海逃离，尸体被发现死在指挥船甲板附近的海水里。”

　　 和修政回忆起这些过程时就像被怒火点燃了，却又倏然收敛，哑然叹息。

　　 “通过检查子弹，确认杀死丸手斋的人是永近二等……”

　　 对面死寂的白发青年一僵。

　　 双眼之中，既有和修研的动容，也有金木研的不敢置信与惊愕。

　　 和修政对他多重人格的事情心知肚明，更加痛惜他失去家人之后又失去过去的朋友，永近英良反水杀死丸手斋，让他对那个人产生了一些好感。

　　 “永近二等也在这件事情里失踪了。”

　　 “抱歉……”

　　 “在我被袭击之前，我发动CCG的力量去找他，也没有找他的身影……他可能死在海里还未打捞到的地方，也可能被敌人抓走了。”

　　 被抓走的说法只是一个安慰，死亡的可能性远超过其他。

　　 和修研的赫眼出现，瞳孔流出透明的泪水。

　　 金木研哭泣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英……他根本没参与和修家的事情！丸手斋也好，V也好……他只是一个二等搜查官！怎么会连累到他！”

　　 一直留在贵船神社修养，他根本不知道永近英良会受伤，甚至死亡！他发的邮件，无人回，他派出去保护的人，也说找不到对方。

　　 两辈子，他仍然无法保护自己的朋友吗……

　　 为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是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