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海的水名不虚传得清澈, 正值换水期, 不断有水流从北面闸口流入, 又从东、西两面的闸口流出,湖面上虽平静, 底下的水流却很是湍急。
沈绥一个猛子入水, 随即身躯仿佛最为灵活的游鱼一般, 在水中优雅摆动, 迅速下潜。与此同时,她开始仔细观察水中景象。时入五月, 但湖水依旧有丝丝寒冷侵入,幸亏身上那层潜水衣防护, 沈绥并未感受到过多的冷意。她下潜的这个位置, 下方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凹谷,水底地势奇特,以什队沉水的这一带位置为圆心向外扩展, 越是靠近岸边,地势越深, 越远反而越浅。四周游鱼很少, 也无密集的水草,倒是滚落着不少的湖石,皆圆润细腻如鹅卵,表面有隙孔,应当是长时间被水流冲刷侵蚀的结果。
再向东面游去,就能看见闸口了。确实是鬼斧神工般的巨大水道工程设施, 很难想象当初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修成。展现在沈绥面前的是一处直径能达九尺的圆形排水管道,管口处被横竖五排儿臂粗的铁条交叉钉死,铁条后正是精铁浇筑的大闸门,此刻向上开启了一半,水流正从那一半的口子里以相对平缓的速度向外流去。
游到这里,沈绥就能感受到比较大的吸力了,她在水中身不由己地被吸向排水口,不过她也没抵抗,任由吸力将她扯了过去,在水中摆动了一下身躯,以双足朝向排水口的姿势接近,接触的那一刻双足踏住铁条,曲膝一蹬,双手扶住铁条稳住了身子。
她扭过身子,看着水底干干净净什么也无,不由心中叹息,怕还是来迟了,最后的痕迹也找不到了。她转过身子,决定仔细看看这排水口,她总觉得什队死在这个位置很是古怪,应当不会是什么巧合。
她检查了一下铁条,全都封得很死,其上一层墨绿的锈斑,没有开启过的迹象。铁条横竖之间格出来的间隙不足以使一个成年人过来,哪怕小孩子都很勉强。
摩挲了半晌,一无所获,沈绥一口气也憋到了尽头,于是不得已上浮。当她浮出水面时,恰好船上的李瑾月正向她上浮的水面张望过来,她一浮出来就吓了李瑾月一跳。
沈绥将气息喘匀,不由开玩笑逗李瑾月道:
“公主,你可知道我方才于水下看到了什么?”
“什么?”李瑾月紧张兮兮地问。
“我看到了有一只大白兔在照镜子。”沈绥冲她眨眨眼,然后扒住船沿,双足在水中一踩,腰腹提劲,翻身上船。
李瑾月初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无语地瘪了瘪嘴,道:
“你这家伙能不能不再消遣我,我都被你弄成落汤鸡了,得赶紧回去换衣服。”
沈绥笑了笑,没有再逗她,道:
“水下什么也没有,线索证据恐怕都被销毁了。”
“你到底在找什么?”李瑾月问她,“当初我们派人下水捞尸的时候,已经在下面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我在找当初你们并不知道要去寻找的东西。”沈绥说了一句挺绕弯的话,随即准备找干巾抹一抹身上的水。不料她刚一抬手,就察觉手掌上全黑了,粘了一层不知名的粉状物在其上,她蹙起眉来,手指在手掌上摩挲了两下,觉得那并不是铁锈,凑上前嗅了嗅,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脑海中忽的有什么闪过,登时愣住了。
“怎么了?”李瑾月问她。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猜测,暂时还不值得宣诸于口。”沈绥道,“不过公主,你可知道黑火/药这种东西吗?”
“黑火/药?”李瑾月不大明白沈绥为何会提到这种东西,“知道,我在安西都护府和安北都护府都有接触,有攻城部队专门研究在投石车的石弹之中装填黑火/药,点燃后投掷,可引起爆炸,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瑾月说话的时候,沈绥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赤着的脚掌,上面也是黑乎乎一片。她将自己的手掌脚掌亮给李瑾月看,道:
“底下的排水口,栅栏上残留着黑火/药。”
李瑾月愕然不解,不由问道:“怎么会?为什么?”
“是啊,怎么会呢,为什么呢?”沈绥仿佛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李瑾月的问题。
“伯昭?”李瑾月一头雾水,盼着她能解释一两句。
就在这时,另一艘船上的王忠嗣忽然发出了疾呼声:
“喂!我……我好像钓到什么东西了!快来帮忙!好大的力气!”
沈绥皱眉望过去,就见王忠嗣手里提着一根竹竿,顶头不知道为何拴了根线,眼下线绷得笔直,竹竿也被两头的角力压弯,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以巨大的力气拉扯着那根线。
“公主,我下水时,王将军竟然在钓鱼吗?”沈绥语气古怪地询问道。
“呃……”李瑾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那竹竿鱼线从哪儿来的?”沈绥问。
“我也不知,他说他等得无聊,便让兵士划船去了那片芦苇丛后方转了转,回来后说他在芦苇丛中捡到了一根竹竿,还拴了线和钩,钩上还挂着一只蛙腿,说一定是哪个钓鱼的粗心扔在芦苇丛里了。然后就直接用那竹竿鱼线蛙腿,钓起鱼来。”李瑾月解释道。
沈绥无言,再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艘舢板。却见,舢板上的形势愈发紧张了,王忠嗣手中握着的竹竿已经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自己也憋红了脸,浑身都在发抖,与水下之物的角力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两名划船的兵士也赶上来帮忙,合三人之力也不能控制住水下那个东西。
王忠嗣手中的竹竿毕竟只是简易钓竿,没有收放鱼线的线轮,线也是长度有限,那水下之物拖着他们在原地打转,以至于整艘舢板都旋转了起来。
然后突兀间,那水下之物忽的向西边猛蹿远离,拖着整艘舢板箭矢一般冲了出去。王忠嗣在船上骂骂咧咧,却始终不曾放弃角力。
“喂喂,好像不大对啊……”沈绥道。
“赶紧去追。”李瑾月吩咐自己船上的两名兵士立刻划船去追。
水下那东西力大无穷,拖着舢板在水面上滑行,拖出一道长长的白波,沈绥、李瑾月所在的舢板,双人划桨,竟然一时间也追不上那东西的速度。
追逐到一半,沈绥等人的船距离王忠嗣的舢板还有四五丈远的位置时,大概是王忠嗣三人之中有谁没有掌握好平衡,猛然间,三个人被巨力带倒,在一片惊呼声中,三个人全部落水,连带着那艘舢板都整个翻了过来。
见此景象,李瑾月短促地倒吸一口凉气,沈绥这个时候已然攒身而起,双足并拢,狠狠一蹬船板,身躯鱼跃而出,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扎入了水中。
“伯昭!小心啊!”李瑾月见沈绥入水,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那水下之物是什么,她本就畏水,对于未知的生物也总是提心吊胆,沈绥就这么下了水,她实在害怕水底下有什么怪物会害了她的性命。
这是她的软肋,即便她争战沙场那么多年,畏惧的东西,依旧是万分畏惧。
沈绥入水,耳畔轰隆隆的水声将一切喧嚣淹没,她看到水下因为王忠嗣几人的落水,稍有些混沌,此处水深依然不算很深,王忠嗣三人都会凫水,此刻均已挣扎着向上游去,沈绥下水也并不是为了救他们,她的目的,在于那个拖着王忠嗣窜出十几丈远的水下生物身上。
一片混沌之中,沈绥只隐约见王忠嗣三人落水处不远,有一个黑色的硕大身影,正拖着一根竹竿迅速游荡远离。隐约间,沈绥见到了长长的尾巴,还有粗壮的后肢,那尾端,还有一圈一圈的红纹,至顶端攒尖成刺。沈绥迅速划动波浪追去,她在水下潜游,剧烈运动之下,难免很快缺氧,不得已又要上浮,换气,然后再次扎入水中,寻觅那个黑色身影。那家伙身上还挂着一根竹竿,目标十分明显。
好在那家伙可能不甚聪慧,脑子不大好使,受惊吃痛之下乱了方寸,也没跑远,就在这一片水域打着转乱游,这会儿竟然蹿了回来。
沈绥与那水下的神秘生物登时打了照面,一瞧之下,她便知道这是什么了。那是一头周身漆黑的巨蜥,什么品种暂且不知,但体型奇长,四肢粗短强壮,尤其是一条长尾,极其健壮。更危险的是,这家伙似乎还有毒,尾端的尖刺实在可怖。
巨蜥一瞧见沈绥,便暴怒着向她冲来,将她错认做伤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要进行报复。沈绥没有逃,因为那没有意义,她是游不过这个怪物的。她拔出了腰间腰带中插着的匕首,白刃在水下反射着奇异的光。
……
李瑾月的舢板划到了翻船的位置,王忠嗣与另外两名士兵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李瑾月来接他们的舢板,小小的舢板上顿时拥挤不堪。他们狼狈不已,盔歪甲斜,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瑾月怒气冲冲地冲王忠嗣发火:
“王忠嗣!你这混不吝的白痴!我告诉你,如果沈伯昭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禀明圣人,将你法办!”
“属下……属下该死……”王忠嗣只能大喘息着说出这句话来。他知道,虽然沈绥并未直接救他们于落水,但此刻她在水下,等于替他们挡了那个水下的怪物,是救了他们一命。此刻他无比后悔自己不该乱动那竹竿钓什么鱼,真的就像李瑾月骂他的那样,他简直犯了白痴,若是沈司直为了救他丢了性命,他定会一辈子活在罪责自疚之中。
一众人等坐于舢板之上,焦急地盯着四周水面。然而四周水面一片平静,连个浪花都没有翻出来。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焦虑几乎要将李瑾月吞没,她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刚准备吩咐士兵调转舢板,去岸上寻求增援,忽听不远处水面上“哗啦”一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水上,正是沈绥,她竟然还裹挟着一只硕大的黑色水怪,向岸边游去。
众人急忙一边呼唤,一边追赶而去。不多时,他们在岸边相会。他们瞧见沈绥坐在岸上气喘不止,浑身都在滴着水,身上的潜水服也划破了数道口子。而那黑色的水怪,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蜥蜴,此刻被竹竿上的线绳缠绕得动弹不得,沈绥的匕首就扎在它的颈后,切断了它的神经动脉,它已经濒临死亡。
“伯昭!你没事吧?”李瑾月赶上前来,担忧地问道。
“我……我没事……”沈绥摆摆手。
“这……是什么?”李瑾月瞧着瘫在一旁的水怪,询问道。
“应当是一种四脚蛇,水路两栖,这东西有剧毒,小心。”
“这湖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
“应当是有人刻意放进来的,通过地下的排水管道。管道闸门外虽有铁条封口,但缝隙足以让这种身形细长的怪物钻进来。”沈绥道。
李瑾月哑然,沈绥道:
“去找人处理一下这东西,我们要回去了。”
“好。”李瑾月忙站起身,招呼远处的禁军巡逻队来帮忙。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沈绥暗暗咬牙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然开始酸麻的右臂,就在她右臂潜水服的裂口处,裸/露的肌肤之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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