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崩塌。
黑暗中,根本辨认不出方向。
向上飞。
再向上飞!
要逃离这里!
心中的声音这么诉说着。
此处是已然注定了崩塌命运的深渊。
下方的存在仿佛是要殉葬一般,不断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势必要带上几个殉道者。
轰鸣声,崩裂声不断。
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余的声音。
目之所及,是一道道命数的消亡与新生。
旧的山石草木崩碎,又变作了新的存在。
——但是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双目欲裂,死死地盯着四周。
他还在寻找。
纵然上方不断有山石砸下。
本能在不断地催促着他要离开这里。
他仍旧停留在此间。
——到底在哪里?
——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心里,稍稍有些烦躁了。
在一片黑暗中没有方向地穿梭,却连往回走的道路都遍寻不到。
或许……那里已经坍塌了?
或许……
不,没有或许!
身上已经被石头砸了不知道多少次。
有一丝温热从额头一点点淌下,让他不自觉地闭上一只眼睛,捂着额头。
唔……
到底……
正在犹豫的瞬间。
却是再听上方一道更大的崩裂声响起。
这一次。
他看见了!
在黑暗撕破的瞬间。
看见了一片银白色的星河。
也看见了匍匐在一块石头上的那道影子,那块石头正随着崩裂将要坠下。
啊。
原来就在不远处。
这不是很简单吗?
害得自己找了半天。
他压抑住心头的狂喜。
朝着那个方向疾行。
“小白——”
他高呼。
朝着对方伸出一只手。
“快抓住我!”
“方……方兄?”
对方伸出一只手。
却在此时,上方一块巨石落下。
他只觉得眼前一暗。
目之所及有那么一瞬间一点光都见不到。
“千万……不要松开。”
“我们会活下去的。”
……
手掌星汉,冯虚御风。
是多少修道者早年梦寐以求的姿态。
方士固然也对这一姿态心生向往,但此时驾着风,脚下踏着剑光立身虚空中,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采。
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
伤势固然很重,但对于灵气的消耗却让他更加岌岌可危。
似乎虽是都要从天穹上坠落下来。
“呼……不过好在我们活下来了……”
他笑了笑。
低头看向被自己的胳膊拽着腰的少女。
这姿势确实不太文雅。
“不过有一点那李湘君的后人倒是说对了,这禁制……果然是生死禁。”
“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方兄……以后可千万别做那么刺激的事情了。”
腰间抱着的少女整个身子都瘫软着。
有气无力地轻声叹道。
“尽量吧。”
方士只是颔首。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天上风吹得冷,我们还是下去休息休息。”
“……嗯。”
眼看着。
下方的平地突兀地坍塌出一个幽邃的洞窟。
起初还能透过深渊见到下方深远某处,仍旧耸立着的巨大石像。
两具石像高举着双手,手中各持一把长剑。
本该是这个动作的。
不过可惜有一具石像的手因为巨大的震动给折断了。
江河决堤一般地,一处的水倾斜而下。
而另一边的江河却是渐渐地干涸。
这深渊仿佛没有底,无论倒灌进去多少的水都不曾填满。
落下的水幕卷起一阵银白色的雾气,渐渐地将深渊笼罩。
水流声,风声,地裂声。
几乎要将其余的所有声音都吞没了一般。
不远处的江南,黑漆的小镇迅速亮起了烛火。
一座城,就这样被唤醒了。
“天雷,劫火,羽化……修道者臻至更高的境界,力量也就越大……小白或许还不知道,方才我在下边可是见到了真正通天彻地的手段……”
双脚点地的瞬间,便搀扶着少女坐到了地上。
方士随即仰天躺着。
侧过头,看向少女的方向。
轻笑道。
“在见到了那么厉害的手段之后,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我此生真就一路修行下去,是否有朝一日可以……”
“方兄那么厉害,自然是可以的。”小白闭眼,淡淡地说道,只是沉默片刻后,似乎是有些不服气地冷哼一声,“不过比起我来,可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方兄是人,比不得妖那般拥有更多的岁月去挥霍……说起来,方兄在底下待了那么久,到底看到了什么?”
“可还记得那块石壁上的字?”
“自然是记得。”小白微微颔首,叹道,“可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呢。”
“我看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方兄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完全听不懂。”
“小白听不懂?那我便说给你听。”
夜有些深了。
带着
……
每天的早晨都有些煎熬。
一边是慵懒地想要继续闭上眼睛。
一边又是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毫无保留地要将你唤醒。
没办法。
这里是荒野。
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方兄昨天夜里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李湘君,有那位巧妃,有轩昭,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编造出来的人名。
——总之,姑且是听懂了,虽然讲得很糟糕。
完全睁眼的刹那,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正盘膝坐着一道略带苍老的身影。
他吞吐着天地灵气。
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
——真是痴迷于修道的人。
——虽然方兄本人似乎说过,对于成仙这件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志向……是了,仅仅是想去外面看看,仅此而已。
小心地起身。
体内的禁制已经散去,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些虚弱的感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禁制封印了几乎全部的力量。
再一次,感觉到自身的弱小。
也是再一次……
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自那一天,真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已经修整了一夜,是时候离开了吧。
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
悄悄伸出手。
想要将他的眼睛蒙住。
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
——他肯定能成仙的吧。
——已经,追不上他了呢。
——在他的眼里,我到底是……
伸出去一半的手,微微颤抖着。
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纠结,拧成一个死结。
一点点地后退。
一点点地。
闭上了眼睛。
——啊,真是的。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或许,是时候了吧。
——那种事情……真的,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啊……
“小白?你行了啊。”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
姑且是回过了神。
见到了那张脸。
“怎么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啊,要不再休息一段时日?”
“啊?哦……”
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又做了些什么?
总之是不记得了。
只是呆呆地靠在临近的一棵树下。
看着远处的波涛奔涌。
……
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一夜之间江南远郊便是江河倒灌,地上塌了一个大洞,这江水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有条件的富贵人家早已带着一家老小逃难一般地离开了江南。
还有一些却死守着方寸的地界不肯离开。
直到某一日,江南城镇再次地陷,将一片民居化作泽国。
剩下来还活着的那一批人才算是醒悟过来。
纷纷逃难离开。
至这条江河重新流通,将偌大的空洞填满,已经是五日之后。
一叶扁舟荡在水中。
扁舟上的方式歪着头闭着眼睛。
一只手垂下扁舟一侧,手指在水中轻轻滑动着。
倒也奇怪,随着他指尖滑动,这扁舟居然也正以不慢的速度向着远处飘荡。
今天是启程的日子。
还未等天亮便拉着小白,做了一艘小舟。
“方兄怎的那么着急?”
“书上说在水上看日出别有一番乐趣,我早就想试试了。”
“到底是哪本书这般胡言乱语,若是被我知晓了作者何人……”
虽说埋怨不少。
但小白还是帮忙一起制作小舟。
许久,待小舟入水,两人一前一后地靠着船舷。
起初还聊着天。
只是乘着夜风,又不知过去几时,竟是睡着了。
“小白……我有一物……”
仿若梦呓地说着什么。
从袖口中,摸索着。
取出一个锦盒。
脸上还带着笑。
“我……我想……送……”
“唔……咳咳。”
水中猛地窜出一道黑影,溅起水花拍打在他的脸颊上。
才让他身躯一震,回过神来。
看着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锦盒。
方士下意识地看向扁舟另一头。
在那里。
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
就那么凭空地消失了。
“小白!”慌乱间,起身看向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小舟晃动得厉害,差点将他给翻到水里,“不……不可能的,为什么……”
“小白……”
收起锦盒。
捂着自己的额头。
似呜咽地呻吟了一阵。
这是她所希望的吗?
不懂。
不理解。
但是……她若是要离开,那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的吧?
眼看着,东方既白。
水面渐渐地泛起金色的波澜。
小舟渐行渐远。
却是开始变得漫无目的,不知要飘向何处。
或许……也只有前方这一个方向了吧?
“到底是……为什么……”
……
黑暗中,水流冰冷无比。
但“祂”却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只是随着水流一道,不知要漂向什么地方。
那个人没有发现。
“祂”暗自庆幸。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有意地要放过“祂”,或者是当真不曾发现“祂”的踪迹。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渐渐地。
在神识范围内,那条小舟消失。
“祂”却是已经沉入了湖底。
黑暗中。
一根如同枯木般的断臂,牢牢地攥着生长在水底的水草。
——还没有结束。
——吾道,未断!
——吾道……
……
(断章·舞倾绝城木魅·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