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是自然知道,她如今最大的敌人当是五皇子,而不是寒霜。
寒霜要如何?她如今的位置给了她极大的自主性,就算她不肯帮曲如是,曲如是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毕竟她如今已是被圣旨放在了曲翊的那一面。
曲如是沉默了一会儿。
许久,她方才扬声喊道:“秋月进来。”
秋月很快便走了进来,垂手恭敬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曲如是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方才道:“去请诸位大人来。”
她顿了一下,“――便说,孤与他们,有事要商。”
秋月愣了一下,随机口中称道:“诺。”
完颜昭在一旁道:“殿下能够自己想明白,方是一件好事。”
曲如是面上并不见任何笑意。
她道:“曲维晟原来就是个野心大的,何况他也不是母君的孩子,所以虽则和他争斗起来,我心里却没那么多纠结的毛病。但若是将兵刃对准自己的亲弟弟,终究不比对向曲维晟。”
完颜昭道:“只是皇位之争,原本就是非此即彼,没有旁的可能。即是如此,殿下若是不肯努力反倒是落了下乘。”
她这样说道。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
帝王家,原来就不曾有过平常百姓家中的亲情,所以诸事只能退而求其次。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权力能让人看不见许多东西,也会让人不得不放下许多东西。曲如是从来不曾以为自己能够摆脱权力对她的影响,因为她也向来自诩是一个凡人。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得甚至她告诉秋月那句话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自己以为的波动。
她看向完颜昭,道:“你难道便不会觉得如今的我有些不堪入目么?万事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甚至都不能说一句为自己超脱的话。”
完颜昭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到:“殿下,欲望并不是一件以为耻的事情。那些本来就是我们穷尽一生所要追求的东西。海清河晏和拥有权力,这两者并不矛盾,若是只想得一个,而不要另一个,反而是入了画地为牢的执念。”
她说道:“殿下,摒弃那些无能的情绪罢。心性坚忍者,方能成就大事。难道殿下如今还不曾明白此事么?”
曲如是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称道:“果如你所言,是我庸人自扰了。”
她抬起头来,依稀是那个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少年。
曲如是这里的一切,寒霜同顾怀渊却全然不知,他们晚间离开这里,回到府中,却见上官绣不见府上。门口却直愣愣地站着一个人。
寒霜仔细地看了两瞬,拉着顾怀渊就往他府上走。
那立在门口的人却听见脚步,连忙转过了身来,唤道:“霜儿!”
寒霜脚步不停,身后的那人却连忙追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又喊了医生:“霜儿。”
――却是寒昧。
顾怀渊心道:“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寒昧的这副模样,倒像是有些什么私房话想要跟凝生说的模样。”
他退了几步,想给他们留出空间来。
寒霜原就拉着他的袖子,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将顾怀渊给拉了回来。她对寒昧道:“你若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清楚罢。左右回之也不是什么外人。”
顾怀渊见她如此神态,心中倒是非常无奈。却果然不走了,立在她的旁边,沉默地看着寒昧。
――有顾怀渊在,寒昧如何能够说得出话来?他低声说道:“霜儿,家丑不可外扬。”
寒霜冷声道:“你要不就在这儿说个明白。要不就不必说了。――母亲先前遇难的时候不曾见有什么人雪中送炭,如今她出了事,倒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也来了。我却要你们锦上添花有什么用?”
――这话连着寒昧一道骂进去了。那到底是寒霜的生父,顾怀渊连忙捏了捏寒霜的手。
寒霜不再说话,却也不曾道歉,就那样看着寒昧。
寒昧垂了眼睛,说道:“寒家今不如昔,虽则我有心想帮,但奈何没有能耐再出手了。”
寒霜闻言冷笑道:“若是你想要帮助母亲,寒家这么多年留下来的底蕴和人脉也不是摆设。――民间有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话虽然糙了些,但道理却很分明。你却不曾做过任何事,只一味说自己的心情,却从不出手”
她冷笑道“如此,你也算称得上一个相公,一个父亲?”
寒昧被她说的半句话都不能反驳。
他嗫嚅了一下,终究什么都不曾说出口。
寒霜冷哼了一声,拉着顾怀渊就走。
“霜儿,等等――”
他眼看寒霜就要走,连忙上前两步,拉住了她。
寒昧急急地说道:“霜儿,我知道你对寒家颇有不满,我不期望你救整个寒家,但唯独盼你能出个手来,救一救寒凌!”
寒霜原来要走的步子顿时顿住了。
“――你说什么?”
寒昧说道:“寒凌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是没法子了,你们如今照样是京中的风云人物,就当父亲求求你了,救救你妹妹罢。”
寒霜的脚步没有动。
――没动便是已经有些心软了。
寒昧深谙此理,抓住寒霜不放手,直到寒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寒昧如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道:“这事儿说来却话长了,你――”
寒霜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他是想进到府中去,借此见上官绣一面。
寒霜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愿?
遂道:“同我们来罢,去国师大人府上说话。”
一面说,一面看着他。
寒昧的面上果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但他到底不曾说什么,只是按照寒霜所说的,同他们一道到了顾怀渊的府上。
寒霜不曾将他带到书房,只就近找了一间耳房,同寒昧坐了进去。
她吩咐了丫鬟去上了茶上来,“好了,如今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寒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霜之前听到了寒凌的消息,但上一回听到,她还是因着和曲明玉闹翻了,遂在柳安的旁边另外找了个宅子住下啦。柳安和她的关系倒也还算不过,寒霜便想着柳安定然是要照顾一二的。却从来不曾想到寒凌竟然会出事。
寒霜细细问了问,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曲飞泠对寒家的几个孩子手下留情,其中就有着寒凌。当时曲明玉还在曲飞泠跟前,大抵也有些是因着曲明玉求情的缘故。但寒凌却拒绝了再回朝中的事情,日日只去拜访柳安。
“原来众人以为她就在柳安宅子不远处住着,想来也是不会出什么事的。更兼那会儿寒家正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大家的心情也委实不曾放到寒凌身上,所以竟一时半会儿都不曾知道,原来寒凌便是那个时候失踪了!”
寒霜听到这里不免冷笑,“都这么久了,你才想起来要真正发动人来找寒凌不曾?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就你这办事的效率,她要是遇害,只怕早就遇害了!还要你在这儿哭诉什么?”
寒昧一时竟然沉默,不曾说出话来。
许久他才道:“我已然说过,寒家的能为早就今非昔比,如今的寒家不仅是一团散沙,甚至还互相倾轧,又谈何能够尽快派出人来,前去找寻寒凌的下落?――就是今日我来找你们,也是因着你们如今能调动的人比我多些,若是侥幸寒凌还不曾出事,那么,只怕你们是唯一能够找到寒凌的人了。”
“所以寒霜,为父今日在此求你,惟愿你看在寒凌一片赤子之心的情形下,救他一救。”
寒霜半晌都不曾说话。
她其实心中对寒昧的怒气并未有丝毫消退。就算寒昧如此说了,她也不免想问:“你如今倒像是个好父亲了似的。但从前寒凌还在的时候,却也不见你有过半分地关心她。连带着我也是。如今你来扮作一个好父亲,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你如今这幅模样,就能抵消你曾经多年对我们的不闻不问了不成?”
然而她抬起头,便看见了寒昧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神。
寒霜心中千言万语都堆在心口,最后却是一句话也不曾说出来,尽皆停留在了她的唇齿之内,被紧紧地封在了口中。
她沉默许久,终于道:“此事我会着人去调查,但究竟如何,我也不确定,只能说尽力,但――”
她顿了一下,说道:“――但恐怕还是要做好找不到的准备。”
寒昧一时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方才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寒霜看了他一眼,随机点了点头。
等送走了寒昧,寒霜方才脱力似的靠坐在了椅子上。
她道:“寒凌一向为人谦和有礼,虽然是曲明玉养大的,但身上却从来不曾有曲明玉的那些毛病。她又不曾得罪谁,谁要将她置于死地呢?”
顾怀渊摇了摇头。
“此事有些蹊跷。但既然最后寒凌失踪之前,是同柳安住在不远的,那倒不妨,去柳安那里看看罢。”
寒霜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