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向来冷静自持,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寒凌起别样的心思。他看着寒凌走出去,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将心头的那种悸动给压了下去。
他却不知,寒凌离了柳府之后,径直到了寒霜的府上。
寒霜吩咐春风上了茶,问道:“这些日子在外面过的还好么?”
寒凌迟疑了一下,道:“还好。”
那背后的人不曾虐待她,也不曾对她做过什么有害的事情,不过是不让她出门罢了,左右她不曾有什么事项要办,所以纵然不出门,也是一样的。
寒霜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要计较的心思,也便不再问了。开门见山地说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寒凌道:“姐姐,我想入朝。”
寒霜挑了挑眉。
――当初曲飞泠是给了寒凌机会的,但寒凌当时却拒绝了。如今她却要重回朝堂?
寒凌道:“姐姐,凌如今才知道凌先前委实任性了些。如今遭受变故,方知世事的艰难,也方知为人臣者,为人子者,在些许时候,怕是只能妥协。”
寒霜闻言看向她,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帮你问问。”
她看了寒凌两眼,有心想问她的改变主意是否跟柳安有关。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却不曾说出口来。到最后,寒霜也不曾问及任何关于柳安的事,只是许诺了定将此事为寒凌办稳妥,便将她送了出来。
寒凌当晚回了自己的宅子。
然而回到宅子,她却才发现,柳安竟然在此。
“丞相?”
寒凌走过去,低声唤了一声。
她方才回来,心中的千言万语甚至还来不及多加思索,却在自己的宅子里遇见了柳安,叫她如何不惊?
柳安伸出手来,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而后收回去,将她报了个满怀。
寒凌这会儿方才嗅到,柳安身上有浓郁的酒气。
“丞相――”
她伸手推了推他,却不曾推动,柳安将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处,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寒凌――”
话音未绝,寒凌却先因着这个声音而落下泪来。
这一幕,她曾幻想过,曾想过若她和柳安是两情相悦,那该有多好?曾想过,若是柳安能够抱住她,她们琴瑟和鸣,又应该多好?
但这些事情,她都无比清晰地知道只会是梦境,所以从来都不做希望。
――但是现在呢,又算什么?
她眼中突然有些泪意,而后寒凌轻轻推了推柳安,“丞相,你放手罢。”
――不管她心中曾多么欢乐地想过这些事情,但梦境之所以是梦境,正是因为她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实现。而她偏偏身上还有些不合时宜,有些文人的迂腐气,所以当这些事来临的时候,当她知道柳安仅仅是因为醉酒方才有了出格的举动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窃喜,而是不愿柳安在如此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那样对他自己,和对寒凌,都不是一件好事。
柳安不曾动作,只是将寒凌又往怀中抱了抱。
寒凌一时不曾动作,她的手摸到桌子上的一个杯盏上,而后兜头倒在了柳安的脑袋上。
冰凉的酒水顺着柳安的脑袋滑落下来,让他混沌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而后他便察觉到了自己怀中的温香暖玉。
柳安顿时一惊,他连忙松开了抱着寒凌的手,“寒凌,我――”
寒凌慢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同样的冰凉的石凳。
那凉意慢慢入了身,让她发热的头脑慢慢平静了下来。就在刚才,她心中刚突然有那么几分悔意。若是真的木已成舟,按照柳安的性子,怕是就算不愿意,也会娶了她的罢。
但这样当真是自己想要的?
“不。”寒凌对自己说,“我虽然如今算是家道中落,但到底也曾是母亲的女儿,是锦绣王朝的皇族中人。说我是迂腐也好,说我是有骨气也好,这样的事,我却是做不来的。实也犯不着这样做。”
她抬手,止住了柳安想要开口说的话。
她道:“丞相,您今日之事喝醉了,请走罢。”
她不曾多留他,柳安心中却愧疚难当。
他道:“寒凌,若是你觉得我轻浮浪荡,单凭说出什么来,我都会补偿你。”
寒凌看着他。
看了许久,道:“不必了,丞相,这不过是您一次醉酒罢了,实不必放在心上。请罢。”
柳安看了她良久,终于心下沉静下来,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寒凌坐在原处,许久都不曾说出话来。
寒霜果然将寒凌的事放在了心上,趁着上官绣进宫的时候,便跟着一道去见了曲飞泠。
“哦?你要为寒凌求个官职?”
曲飞泠看了寒霜一眼,“此话当真?”
寒霜颔首道:“是。臣昨日见了寒凌,她心中已有回转之意。陛下是知道寒凌的为人的,不论是和寒家的事,还是和明玉郡主的事,她都并无牵扯。本身又是个极好的人物,陛下原也有想要重用她的意思,如今却还是要请陛下成全。”
曲飞泠沉吟片刻,道:“既然她愿意回来,就还是让她去御史台报道罢。还是从前的职位,她那任性的性子也应该磨一磨。”
寒霜颔首遵旨,“诺。”
“那两人,可有什么动静啊?”
寒霜道:“长公主殿下已明白陛下的苦心,如今已和曲维晟联系上了,想来正如陛下所料。”
曲飞泠一时并不曾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道:“朕知晓了,你们退下罢。”
上官绣同寒霜垂手恭敬道:“诺。”
不想出来不远,便看到曲翊立在路上,垂手恭立,非常温顺的模样。
寒霜同上官绣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曲翊抬了抬手,笑着躬身道:“合该孤见过太傅和寒大人才是。”
他对着二人拱了拱手,道:“孤听闻李公公尚且还在办入朝为官的事情,不知如今可是办好了?――孤久闻上官夫人的大名,一心想要请教,但如今竟还未开始授课,不免心中有些唯恐,怕翊做了些先生不喜的事。”
上官绣连忙道:“太子殿下说笑了,不过是绣要重回朝堂的程序有些麻烦罢了,却无半点不想为官的意思,还请太子殿下放宽心。”
她笑着道:“昨日绣也曾问起此事,李公公道大部分事情也已经处理完了,只要交接些往事,绣便能走马上任,想来也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罢了。还请殿下再静静地等几日。”
曲翊遂笑起来,“如此,则翊便静候太傅前来东宫了。”
“太子殿下委实客气了。”
上官绣笑着拱了拱手,同寒霜二人送了曲翊离去,见宫中侍卫仍频,于是只好将这些话都埋进心里,拉着寒霜走了。
直到走到宫外,她见着周围无人了,方才抿唇道:“先前我只当那人是个好相与的,今日看来,倒像是我看走了眼。”
寒霜自然直到她说的是谁。
寒霜回望宫中,缓了缓,方才道:“宫中的人,向来不至于单纯。先前的那些怯弱,不过是因为不在其位,所以要以这样的姿态自保罢了。若有一日当真有了权势,他又如何不奋力将那些东西抓进手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罢了。”
――她们是知道曲翊被封为太子的缘由的。对曲飞泠来说,这不过是对曲如是的一个磨练。若是曲如是下不去手,那曲飞泠无可奈何,也只能到时候出手帮曲如是料理掉曲翊和曲维晟。毕竟曲如是是她亲自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虽则这样她会失望,但该做的事她却还是会做。
――然而那是最坏的情况。
正常的情况应该是:曲如是能够狠得下心来争夺皇位。而只要她的刀锋见了血,那么对待曲维晟,也就不会再有那么下不去手了。
而这自然就是曲飞泠真正的目的。
寒霜道:“只是此人一旦加入了这其中的争锋之后,怕是京中的局,就更乱了。”
――可不是嘛,原来还只有曲如是和曲维晟两个,如今却又增加了一个所谓的“太子”殿下。就算他们知道这个太子殿下不过是个幌子,但是朝臣不知道。这也就意味着,曲翊同样可以利用太子的身份笼络朝臣。三人能得到的人的多少,自然又会有一番变动。
上官绣笑道:“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让这京中的风云越乱越好么?”
她抓紧了寒霜的手,“走罢,我们回去了。”
寒霜点了点头。
她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巍峨宫殿,垂下眼睛来,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抵越长大才越知道世上事的艰难,而在皇宫之中,这样的残酷与艰难尤甚。
她不免想,上辈子的自己,是怎样在这样的境地里过下来的呢?那个时候觉得这样的争斗实在有意思,实在不愿放手,但这辈子再看到的时候,却又不免觉得,那些怪物委实狰狞可怖,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她和上官绣一齐慢慢地回到了家,而在门前,她看到一个立在门口的人,那人转过头来,向着她微微一笑。
――正是顾怀渊。
寒霜笑着跑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