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玉给寒霜请来的嬷嬷,是原先在宫里卿贵人身边伺候的,姓沈。从小也是世家里面出身,又在宫中浸淫了多年,早练了一身的本事,用来做寒霜的教养嬷嬷,委实是有些大材小用。
寒霜才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曲明玉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亲生女儿,是自己。
走过抄手游廊,就能看到寒霜自己的院子。
正下着雪,那沈嬷嬷却立在院子里,也不肯进去。春风就立在她旁边,正在一旁劝着,那嬷嬷却直愣愣地站着,怎么劝都不动作。
寒霜走进院子,笑着弯了弯嘴角,“这位就是沈嬷嬷了吧。在下寒霜,还望您日后多多指教。――进屋说话吧?”
沈嬷嬷坦然受了她这一礼,然后方才回礼道:“姑娘客气了。――不过礼不可废,姑娘在外上学,还没有回来,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就贪图自己暖和先进了屋,实是有些奴大欺主,还望姑娘略施惩戒。”
寒霜闻言看了看她,面上的笑容淡了淡。
第一日来就要动自己院子里的丫鬟,这算什么?
不过她也知道今日这个嬷嬷才来,还是曲明玉费了好大力气请来,如果这时候就闹将起来,自己反倒不占理。
于是她自己缓了缓,抬起头来笑道:“嬷嬷言重了。寒府尚没有宫中制度分明,丫鬟婆子们不知遵礼,也是有的。嬷嬷不要动怒,日后慢慢教养就是了。今日便先进去,如何?”
沈嬷嬷却并不肯买账。
她弯了弯腰,唤了一声“姑娘”,不急不缓地道:“姑娘性儿好,所以这些奴才才敢欺负到姑娘身上来。但实际上她们的确是不尊姑娘,不懂规矩。若是不说个明白,恐怕她们还会一直当姑娘是好欺负的呢。”
寒霜抿了抿唇,撩起眼皮来,问她:“那嬷嬷预备怎么罚?”
沈嬷嬷从手笼里伸出手来,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春风,“就好像这个丫鬟,明明是在姑娘身边当差的大丫鬟,却不知将院中的丫鬟婆子们管理妥当,姑娘都还没有回来,便先想着院子里的奴才们自个儿先进了屋。管教不当,不敬主上。该罚。”
合着这是来杀鸡儆猴了?
寒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嬷嬷见她面上并无动容,手不免又揣了回去,道:“按照宫里的规矩,这样的奴才合该打杀了。”
春风在旁边吓了抖了一下。
寒霜也不笑了,面色也沉了下来,“沈嬷嬷应该知道,这里可不是宫里。”
沈嬷嬷笑了一下,“姑娘说笑了,虽然这里不是宫中,但京城中的富贵家庭,规矩都应该是一样的,郡主娘娘就是看着姑娘的性子这样软绵,这才叫了某来,好生给姑娘的院子里整顿整顿。”
整顿?寒霜在心里冷笑,这嬷嬷是打量着她没入过宫,不知道宫里的规矩?
寒霜也不再急着进去了,她身上披着大氅,和沈嬷嬷面对面地站着,问她:“那霜也想问问嬷嬷,按照宫里的规矩,或是京中的规矩,不从主言,又该如何处罚?”
沈嬷嬷笑了一下,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呢。
她笑道:“姑娘,百善孝为先,问心不问迹。”
意思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寒霜,所以什么事情都可以从轻处置,甚至被原谅。
寒霜哼了一声,“嬷嬷熟读典籍,也应该知道,万恶淫为首,问迹不问心的道理。”
是说她怎么着都是不敬主子,不管她本心如何,犯了忌讳就是犯了忌讳。
沈嬷嬷笑不出来了。
寒霜抬眼看了她一眼,给她递了个梯子。“嬷嬷在宫中待了多年,规矩自然是顶顶的好,家中的丫鬟若是有什么做的不足的,嬷嬷多费些心思,日后好好调教就是了,何必喊打喊杀,传出来,倒像是我们寒家,有些刻薄奴才了。”
她看向春风,吩咐道:“外面天寒,扶嬷嬷进去吧。”
沈嬷嬷避开了春风的手,向寒霜笑道:“姑娘说的是。姑娘先请。”
寒霜看了她一眼,抬脚进去了。
就像寒霜预料的那样,曲明玉找来的这个嬷嬷有些无事生非,在寒霜的院子里颇有些作威作福。
春风性子软,何况教养嬷嬷的对错,也不是她能说的,所以也是颇有些无奈。寒霜无事不去招惹那位沈嬷嬷,也叫了春风吩咐院中的丫鬟奴才们都恭敬些,不要自个儿撞上去。
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之后的时间就一下快了起来,眨眼间都溜到了十月。
下月就要考试了,掐指算算,也不过小半个月的光景。学子们放课了都还不肯回家,各个在学堂里奋笔疾书,将自己先前没有学扎实的地方拼命恶补起来。
在这样各个用功的环境里,只有一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寒安把手边的诗写好了,装进信封里,跟寒霜和寒凌打了个招呼,先出了族学。
寒霜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问,“这会儿功夫,寒安不回家去,能去哪儿?”
寒凌也停下笔来,揉了揉手腕,“不知道呢。最近几日安姐姐似乎都走得有些早,大概是快要会考了,有些紧张,去散散心吧。”
“是么?”
寒霜轻轻反问了一句,但又想不明白,遂不再想了,只是继续低下头来,抄起手中的本子来。
寒安出了族学,屏退了身边的丫鬟,自己一个人进了族学外面不远的一条小路。
巷子里非常安静,连脚步声都能够清晰听见。她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唤着,“子恒?”
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啊――”
寒安被吓了一跳,身后那人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道:“别叫别叫,安儿别叫,我是子恒。引了人来就不好了。”
寒安听见熟悉的声音,好歹放松了下来,把他的手拉开,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名唤子恒的少年嘿嘿傻笑了一下,“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么?谁知道你这样不经吓。”
寒安斜睨了他一眼,眼角带着欲说还休的风情。
“东西呢?你今儿不是说回去找见了?”
“找见了,找见了。”子恒赶紧道,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条子来,“我偷偷看了我爹的案卷,好容易才找到了这个。”
寒安打开了看了看。
上面写着三个题目。
“定下来了么?”
子恒道:“这两日也该定下来了,这是诸位大人们定的题目,今日早朝要拿去给陛下过目,陛下会从中挑一个出来,那个方是最终的题目。然后礼部收录,等待科举那日再给学子们看。”
寒安知道这样的流程,所以才敢让他去看看他父亲的案前。
子恒的父亲就是今年命题的大人之一,他那里有定下来的大致题目,只要有了这个,寒安想,自己总归能立于不败之地。
寒安看了几眼,把题目都记了下来,然后把纸条递回给他,笑着道:“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子恒,让你帮了我这样大的一个忙。”
她一边笑,一边抬眼去看子恒的神情,脸上带了些自然的娇羞,看起来倒有几分别样的风情。
子恒红了脸,结巴着说道:“不……不碍事……,只是今日的事……”
寒安伸出一根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面,然后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双眼睛看着子恒,似嗔还笑,像是在笑他都不肯信任她。
子恒果然脸红的更厉害了。
寒安轻轻地戳了戳他,“好了,呆子,你让开些,我得回去了。不然被叔母知道了我跟你在这里见面,她定要问的。”
似是而非的话,子恒完全招架不住。却又不肯放她走,隔着袖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安……安儿……”
“嗯?”
寒安微翘着嘴角,含笑看着他,“怎么?”
子恒顿了顿,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安儿……,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帮你,你……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些回报?”
寒安翘着手指戳了戳他,“怎么?你想要什么?”
子恒的手从她的胳膊上顺着滑到她的手腕上,然后手指弯曲,拉住了她的手。
他拉起寒安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碰了一下。
柔顺的触感从手背传到他的唇上,再从唇上传到他的心里,子恒抬起了头。
却看见寒安的面色冷了下来。
子恒赶紧松开了她的手,“安儿,我……我只是……有些情难自禁……”
寒安抽回手去,看着他,直看的他惶恐不安了,方才淡淡地移开了目光,道:“我们之间尚无名分,你这样做,实在是逾越了。”
子恒原本不安,听到这句话,却一下子高兴起来,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安儿?”
寒安斜睨了他一眼。
子恒顿时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安儿,安儿,等会试之后,我就央父亲上门去说亲,安儿,我们定下来好不好?”
寒安看着他,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