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在柳安府中待了小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幅《骏马图》。
柳安将她送到了书房门口,说道:“你自正门出去不便,且委屈一下,从后门出去。”他指了指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厮,说道:“他会给你引路,带你安全出去。出去之后,你便径直回府。大理寺既然说要详查,最近几日,你恐怕都要去大理寺接受询问。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助你。”
寒霜躬身拜谢,“丞相的恩情,霜铭记在心。”
柳安摆了摆手,那小厮便带着寒霜,很快便消失在了丞相府。
果然如柳安所说,不过三日,寒霜便收到了大理寺的传召,要她前往大理寺受审。
这次庭审的场面异常宏大。
因着先前的流言斐斐,加上寒霜又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位女状元,受到的关注自然远非常人能比。如今听说朝廷要公开审理这件事,百姓们都上赶着看热闹,大清早地就在大理寺厅前等着了。等寒霜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乌压压的一大片。
而往庭上一看,最上面还专门留下了一个位置,雕着龙形,一看就是专门为曲飞泠准备的。
她站在庭下左面的位置,右面的位置则是站着先前在大殿上和她碰过面的,来状告她的那些人。
这会儿他们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寒霜没理,只是静静地等着开堂。
很快开堂。
大理寺寺丞何项请示了曲飞泠,落下了沉重的惊堂木。
“状元寒霜,科考舞弊一案,现在开审!”
声音传出很远,原本正在互相说小道消息的百姓们也尽皆安静下来。大殿上只剩下何项的声音,问道:“伍其,尔等状告寒霜舞弊,有何证据?”
伍其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手中的卷宗。
“大人,小人有督学府老师的联名信件,可以证明寒霜实乃不学无术之徒。又有当时在贡院公事的衙役,可以证明当年的试题,确有泄露之嫌。另外,学生几个也都是证人,可以证明寒霜在督学府的时候就并非勤奋守礼之人。”
他又在其中点了一个人,“还有此人,此人曾经帮寒霜完成过一篇文章,他初以为不过是先生的课业,所以帮寒霜写了,后来却才发现这是当年的科考试题。”
伍其这话说的有技巧,没有明说寒霜怎样怎样,只是摆出这样的几点事实来,但是这几点说出来,就足以让听众脑补出一场大戏了。
――当年科场泄题,寒霜拿到了这个题目,随后找到了那个人帮忙破题写文章,并将这篇文章用到了自己的科举之中。
――寒霜敏锐地察觉到伍其的证据里多了一个衙役,她目光扫了一眼,果然见多了一个人。
――看来上次自己在大殿中说的那些话还是对伍其造成了影响,他,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觉得证据不足,于是又补充了一些。
寒霜在心中过了一次伍其现今有的证据,和自己应该对应处理的法子,刚想好,却听上首的何项问道:“寒霜,面对这些证据,你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寒霜不慌不忙地道:“大人,大人细看,先生的文书上,是否有清楚地点明是谁?当日入督学的寒氏女有两个,安知先生提及的到底是哪个寒氏女呢?”
这是寒霜当日在殿上就指出来的纰漏。
伍其显然是回去又重新准备了,闻此不急不缓地道:“大人,先生的信中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出究竟是哪一位寒氏女,但结合上下,总能看出就是那次高中的寒霜。何况先生在信中所言,均是寒霜品性学识之辩,这一点上,我们在此的人证俱全,总不至于通通都要冤枉她罢。”
――典型的强盗逻辑。
寒霜闻此在心里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事关我的学识人品,但是学识之事,霜是在殿试上经过陛下考校的。难道你以为,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能经过陛下考校,一举夺为第一么?”
伍其毫不慌张,说道:“寒霜,这位贡院的衙役能证明考试卷宗虽封机密,但未必能堵死作弊的人。你在曦城的考试尚且如此,会试你当真能凭自己的实力得到好成绩?”
那衙役听到伍其这样说,连忙道:“正是如此,大人。”
他跪着膝行两步,跪出来,叩首道:“小人在曦城巡逻时,曾发现有人夜间到贡院来,鬼鬼祟祟地在存放试卷的房间附近逡巡。后来小人去检查过,因未见试卷有被开封的迹象,所以也就没管。知道科考舞弊的传言传出来了,小人才发现不对劲。因此大胆揣测当日是有人进了贡院,拿了题目,并且,把题目泄露出去了。”
――一样说的巧妙,都是语焉不详的话,但是隐隐约约都指向寒霜。这是在引导百姓的想法往不利于寒霜的那部分而去。
寒霜躬身道:“你说的不错,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揣测,只有你一人看见了,却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表明你到底是不是在撒谎。――我且问你,。你值班的时辰是什么时候?又是几时看见了那个偷偷摸摸的人?你既看见了那人,为何当时没有追上去,只是后来在肆意揣测?”
那衙役显然没什么急智,听到这问话,立马就被哽住了,慌忙看向伍其,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伍其接收到那衙役的目光,立马对着寒霜冷哼了一声。“他最初见到的时候,只以为这事儿不重要,怎么可能要想着去记日期时辰?何况普通人见了房间附近有莫名其妙的人,首当其冲想到的自然是去看看房中有无失窃,有没有出什么纰漏。哪里会第一时间想到去抓那人?万一是误会了好人怎么办?”
寒霜笑了一下。
“非也。常人的记忆容易出现混乱,若是不记下来,则很有可能会把自己脑中臆想的事情变做事实。”
她看向那个人。
“你也说了,当时是只有你一人发现不对劲的,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证词与你对照,安知你是不是说了真话?又安知你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偏差,导致了最后证词的不实?”
伍其要说常理,寒霜就来跟他说常理。这种广而泛之的常理简直无法反驳,因为谁也不敢说自己记得的,和说出的,就一定是全都是真实的,无偏见和无偏差的。于是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寒霜的话点了头。
――毕竟一个人呢,谁知道那个衙役是不是说的真的?又是不是真的没记错?
伍其简直气的要一个仰倒。
他好容易才缓了过来,指着寒霜,怒斥道:“你这简直强词夺理!”
寒霜没回他。只是面向大理寺丞和曲飞泠道:“陛下,大人,容禀。”
“伍其所说的证据,在涉及关键处,如试题泄露一事的真相,泄露真相的人是谁,到底是谁买了其他学生的文章等等。在这些方面,全都含糊其辞,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只靠揣测来琢磨证据,实非正道。霜不能接受这样的诬告,还请陛下,大理寺丞大人,能够查明真相,还霜一个清白。”
――把没有实际证据的地方全部清楚明了地列出来了,老百姓们连忙跟着点了点头。觉得寒霜说的有理。
曲飞泠抬了抬手。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原来在伍其那边跪着的那一群人里面,陡然膝行出来一个人来,跪到最前面来,对曲飞泠磕头道:“陛下!陛下!草民是那个为寒霜代笔的人!小人能够拿出切实证据来!证明寒霜当真手中有题,借了学生的文章!”
一言落地,四座甫惊。
连曲飞泠都没有想到他突然窜出来。但她到底居于帝位多年,面上早就不动声色了,所以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露出来,只是抬了抬手,让那人讲。
那代笔者又连忙向前膝行了两步,叩首道:“陛下,大人,小人昔日拿了题目,做文章,都是同一个丫鬟交接的!因小人后来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所以那丫鬟的容颜一刻也不敢忘!而就在刚才,小人看到了那个丫鬟!”
众人尽皆大惊,连曲飞泠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问到:“那丫鬟在哪儿?”
――代笔人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切实的证据,找到这个丫鬟,绝对能够令案件距离真相更进一步!
大理寺丞何项一记惊堂木落下,吩咐那人,“那丫鬟是谁?你来指认吧。”
代笔人连忙磕了个头,而后站起身来,在人群里逡巡良久,最后指了一个人,道:“小人记得!这个丫鬟名春风。”
“春风”二字一出口,寒霜面上的稳定顿时有些绷不住了,她抬头,看见春风排开人群而进,最后跪在了大堂之上。
只听何项问道:“春风,你是谁的丫鬟?代笔人所言,可是当真?”
春风伏低了身子,说道:“奴婢是寒家大姑娘寒霜的丫鬟,那代笔人所言,具是实情。”
寒霜的眼睛猛然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