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玉目送寒浒离开,在跟寒凌等人说话的时候,给柳嬷嬷使了一个颜色。
柳嬷嬷悄悄地退了出去。
晚上是寒凌一直心心念念的烤全羊。
曲明玉叫人去寻了西市最有名的两家馆子,一家是专门做全羊的师傅,一家是专门跳胡旋舞的班子,两家齐齐到场,寒凌笑的可开心了。
宴席设在暖阁里,胡姬们换了夏日凉薄的衣裳,倒也不觉冷,在鼓声阵阵里旋转起来,好像将要飞天。
寒安极爱胡旋舞,觉得这些胡姬跳的实在是美。她先前在祁阳城的时候看过一次胡旋舞,之后就念念不忘。来京这么久,却没能见到,不免心里有些遗憾。这次能见到,她实在是极开心,于是一面细细看着,一面跟寒凌说话。
寒凌也是第一次见这舞蹈,先前有一次寒安提议出去玩的时候,就曾说到要去看胡旋舞,可惜那次她们去看了典籍先生留下来的飞白书,后面倒是将这事儿给忘到了脑后。
今日真正看到,才知前人说的“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到底是什么意思。
寒凌一面看一面跟寒霜讲话,“姐姐,你看你看,那胡姬像是飞起来了一样,真好看。”
寒霜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在哄小孩子。
胡旋舞,她以前就看过,甚至因为宫里办的隆重,她看到的那个,远比这个惊艳。一排六个胡姬,挨个儿地排了六排,像是一个方阵,胡姬们就在其中尽情舞蹈,这个旋转到那边,那个旋转到这边,令人眼花缭乱。
寒霜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看见柳嬷嬷快步走到外面去,很快就小步快走了回来,附耳在曲明玉耳边说了几句。
寒霜收回目光,没看错的话,先前在门口一闪而过的那个人,似乎是在外面跑的小厮。
寒霜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放回场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胡姬跳舞。
曲明玉站起身,离开了一下。
“怎么说?”
柳嬷嬷看了看里面热闹的场景,低声说道:“负责审阅的大人说了,这次的十八位的确是因有上上之才,而因通文不在世家之中,所以才制定了十八,就是循着柳大人(丞相)先前的典故。”
曲明玉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过了半晌,她才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说道:“真是不安生。”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她问柳嬷嬷。
柳嬷嬷道:“主子别急。奴婢先前听说先前贡院里买卖通文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今日特地让那小厮一并去查了。主子猜怎么着?被卖掉通文的那人正是寒霜!”
曲明玉的目光扫向她,“此话当真?”
柳嬷嬷道:“是真的。奴婢特地问了个清楚。因着她先前都是走的平民的路子,这才被人误以为真是平民。但她实际上可是寒家的姑娘。”
她的声音低下来,“主子,凭借着她寒家姑娘的这个名声,倒是可以暗中操作一番,把她变为买来了通文的那个人。”
曲明玉转动着手中的珠串,缓缓笑了。
“好,好,好,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这桩案子,都是配合得极妙。”
“正是呢。谁都没事,偏偏她撞上了这样的事,可见连老天爷都站在主子的一边。”
曲明玉笑了笑,“你考虑得很好,就这样去做吧。”
她绕过屏风,重新走回了歌舞升平的暖阁主间里。
寒凌看了看她,面带疑问。曲明玉不免笑了笑。
这是她的孩子,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护着。
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就是想尽办法和寒昧有了牵扯,并得偿所愿地嫁给他。最快乐的事就是有了凌儿。至于最不能忘记的事,大概就是她在成亲后七月就生下凌儿,在京中的贵人圈里成为了一个笑柄。
寒昧入道,她在还没有成亲之前就和寒昧有了首尾,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挖苦她,甚至贬低凌儿。后来她父亲承安王在暗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些流言压了下去。
但也仅仅是压下去。
那些事情都发生过,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开。
尽管那些人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表现分毫,但曲明玉就是这个圈子出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掩盖在那些平和和友好里面的暗流?
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微笑。
她一直以为,只好凌儿功成名就,那么之前发生的所有的流言自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她挖空心思让凌儿能够成长的更好,还特地把寒霜远远打发了,却不想寒霜这次一回来,就要抢走凌儿的风头。
这怎么可以?
要是寒霜当真排名还在凌儿前面,还得了重用,那凌儿又该怎么办?
曲明玉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届时京城贵人圈里传出来的流言:果然只是鸠占鹊巢的一个东西,就算费劲心机,也到底比不过上官绣的嫡女。呵,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没有礼数的东西罢了。
曲明玉端起酒盏,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不,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的目光远远看向寒霜,只看了一眼,她就移开了目光,转到了寒凌身上。
然后她为自己掺上了酒,轻轻啜了一口之后,将目光放进了屋子里正在跳胡旋舞的胡姬们身上。
柳嬷嬷吩咐了先前那小厮去捏造证据,回来的时候神色平和,看见曲明玉看过来的时候,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曲明玉放下心来,心无旁骛地看起场中的表演来。
这次的庆贺,持续了两个时辰,外面天色也昏暗起来。曲明玉遂道:“好了,你们今日也玩尽兴了,快些回去歇着吧,虽这几日没有功课了,但你们都是上了榜的人,过几日还要去见过陛下,提前准备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三人都应了是。
曲明玉扶着柳嬷嬷的手站起来,慢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先前贪了几杯,这个时候觉得头有些昏沉疼痛。但架不住她心中高兴,所以竟不觉得难受,只是想快些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却不想,她的院子,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父亲?”
她顿住脚步,涌上脑袋的醉意在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她弯腰道:“父亲大晚上的,怎么来了儿媳的院子?有什么要紧事,叫丫鬟们过来叫一声就是了。倒累的父亲跑这一趟。”
寒浒摆了摆手,“不碍事。”
屋子里早点了炭火点了灯,里面明亮温暖,一时进去,竟有好像不是在冬天的感觉。
寒浒抬了抬手,让她坐下。
“我今日寻了好友,去找了寒霜的文章来看。顺便叫奴才们拿了一个抄本,你也尽可看看。”
寒浒无事不会特地拿了文章来给她看,恐怕文章本身有渊源。
她应了一声,结果文章来,非常快速地看了一下。
寒浒问她,“你如何想?”
曲明玉抿了抿唇。
她也是曾经在京中被誉为天才一般的人物,判断文章的好坏,对她来说,就像刻入骨子里面的事情一样。
她放下卷轴,虽然并不想承认,却还是忍不住叹道:“惊为天人。”
是的,寒霜的才气和文章比她所想的还要高明,即使是她心中带着偏见,却还是不得不说,她比寒凌,厉害多了。
不知是不是从小就长在民间的缘故,她对时事和政令的认知,远比寒凌深刻。就连曲明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负责审阅的官员,见了这样的文章,也必然会起爱才之心。
寒浒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倒是还有几分明白。”
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明玉,你应该知道,别的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若是这件事涉及到了家族的未来走向,我却是不得不插手的。”
曲明玉垂下目光,将眼里的不满统统遮住,只是应道:“是。”
――寒浒的意思就是,寒霜现今这样有前途,是受他保护的,所以曲明玉动不得。但是说起来,寒凌就不是他的子孙了?就不是寒家的孩子了?他对寒凌的教育可从来没有这么上心。
她心中不免有些怨怼,但那些目光都被她很好地掩盖进去,至少在面上,看不出来分毫。
寒浒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曲明玉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犯不着说的太明白。
他又问了些府中的事情,见曲明玉思路都还清晰,心中倒也慢慢放下心来。于是略坐了坐,便告了辞。
柳嬷嬷将寒浒送出去,回来之后,便见到曲明玉支着头,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她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主子――”
曲明玉“嗯”了一声,“老爷子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把那小厮撤回来吧。”
看着曲明玉明明不想不愿,却又不得不无奈这样做的样子,柳嬷嬷心里有些发酸。
她道:“主子,这事儿倒也不急,咱们可以捏着这个把柄在手上,万一有什么不时之需了,主子也不至于太被动。”
曲明玉垂下目光来,许久之后,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