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怀渊相交非常愉快,寒霜和他说话只觉整个人身心都浸泡在温水里,君子如玉,诚如其名。
这样的心情让她后来再去面对前来寒家的那些贵子贵女们的无视,也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倒是寒凌觉得有些愧对她,见到她的时候嘟着嘴拉着她的袖子,扯来扯去,扯来扯去,一脸委屈的模样。
寒霜伸出手去,指尖在她的手心轻轻挠了挠,然后对她眨了眨眼睛。
寒凌顿时高兴了,又投入到了和那些哥儿姐儿们的交谈里。
寒霜站在暗处,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话,但是心情却免不得开怀。
站在暗处的十七看见了,回去的时候不免笑话顾怀渊,“主子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恐怕现在明玉郡主都不知道您去过寒府了。”
――笑他暗度陈仓,只是为了去见寒霜一面。
顾怀渊只是端了茶盏,笑了一下。
寒霜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早上。
她现今也不过一个编修,还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所以只需要早上过去翰林院点个卯,看上峰给她安排些什么事做。
她被分在翰林院孟平之的手下做事。
寒霜到的时候,孟平之还没有到,她初来乍到,曾听闻孟平之的脾气并不是很好,所以也不敢放肆,规矩的站在门口,等待孟平之的到来。
外面还是寒风凛冽,寒霜虽然披了氅衣,这会儿却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冷。左右无人,她跺了跺脚,仰头看了看时辰。
冬日的天气亮得晚,看不见太阳的位置,寒霜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着得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孟平之这才姗姗来迟。
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寒霜,“哟”了一声。
“这是做给谁看呢?这么大冷天的,让咱们的状元郎等在这门口,实在是有些不厚道了吧?怎么还不进去啊?”
语调阴阳怪气,寒霜低垂着头没敢说话。
孟平之“哼”了一声,“哑巴了不成?”
寒霜恭敬道:“不敢,霜在这里恭候大人,想知道今日做些什么。”
孟平之上下看了看她,目光刺得人有些不舒服,寒霜抿了抿唇,姿态愈发恭敬了些。
这样的姿态,孟平之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他甩手“哼”了一声,推开门,“还不进来?”
寒霜恭敬地跟了进去。
孟平之扫了一眼屋子里要整理的卷宗,指了最右边的那个书架子,“喏,看到那个没有,一旬之内把那些看完,我再考校你。”
寒霜瞟了一眼。她眼睛好,一眼就看到最右边的《吴志》。
她知道这段时间朝中在编纂总和从前的史书,要做一部史家的大论述,想必这些就是原来累积下来的一手资料。
她不免有些惊讶,问道:“孟大人,此事交与霜么?”
孟平之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阴冷,“不然呢?你刚才耳朵聋了么?”
寒霜连忙拱了拱手,“学生不敢。――只是史书编纂从来都是大家来做,学生初入翰林院,怕做了不好,坠了翰林院的名声。”
――这的确不应该是才进翰林院的人应该做的。虽然寒霜职份编修,但翰林院中的规矩,新来的编修都要先做些基本的事情,打磨打磨,再来行编书的事项,先修后编,务必求得个精细。
最初来都是以看从前的卷宗为主,像孟平之这样径直让人编书的,还是这样大部头的史家论述,实在是绝无仅有。
孟平之手里捏着书页,眼睛都不抬了,闻言只是冷笑了一下,说道:“让你做你就做,磨磨唧唧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是天子门生,老夫使唤不动你?”
寒霜连忙拱了拱手,“学生不敢。”
她去架前,拿了些书,跟孟平之告了辞,去一旁的侧间看书。
孟平之在后面冷笑着补充了一句,“记得,一旬时日,这些书看完了,来找我考校。”
七层高架子的书,让她一旬看完?十天时间,谁能做到?
寒霜抿了抿唇,却转身道:“学生知道了。”
孟平之不再说话,只是嫌弃的挥了挥手。
寒霜抱着一摞的书进了旁边的侧间。
侧间里此时已经有一个人了,正在火盆前拨着炭火。
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正看见寒霜抱着极高的一摞书进来。他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他帮着寒霜将书放到寒霜的案前,笑着道:“你便是寒霜吧?我是殷罗方,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寒霜拱了拱手,笑道:“自然是知道的,这届榜眼,久仰大名。”
殷罗方哈哈一笑,“真要说久闻大名的该是我才是,我听闻这次的状元郎年纪尚小,今日见了才知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瞥了一眼寒霜拿过来的书,尽是史学著作,笑道:“孟大人让你以史入门么?”又指了指自己案前的那堆书目,“我倒是以杂学入门。”
他们虽然同是编修,但因分在不同的大人的门下,所以任务也有些不一样。
寒霜笑了一下,没说再多说话。
她一向不是很会跟自来熟的人打交道,颇有些不适应,于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微笑。随后她跟殷罗方拱了拱手,道:“我还有许多书要看,怕是不能同殷兄谈论了,日后再谈可好?”
殷罗方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来日方长嘛。”
寒霜颔首,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安心看起书来。
和昨晚上一样,孟平之的表现也明显是受了人的唆使,哪有人放着和状元郎交好的机会不要,反而从一开始就为难她呢?何况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唯一可能的就是听了一些躲在背后的小人的一些话。这个小人是谁,不言而喻。
寒霜的手捏住书页,顿了一下,然后又翻了过去。
相比于寒霜这边的水深火热,寒凌那边明显就好的多了。
御史台的长官是临安王府的润哥儿,见到寒凌的时候还不免笑道:“昨儿奶奶回去的时候还在说呢,寒府的凌姐儿今年可考得真好,夺了探花的名头,本朝最年轻的探花,可真是恭喜妹妹了。”
润哥儿奶奶就是临安王府的老太妃。
寒凌脸都有些红,“是老太妃太抬举凌儿了,真要说少年英才,谁不会想到润哥哥的名字?怎么反说起我来?”
润哥儿哈哈大笑。
“走罢,你今日第一次来御史台,我先带你见见在御史台的诸位大人,日后也要多走动些。下午再教你一些现今要学的东西,如何?”
寒凌连忙道:“全凭哥哥安排。”
曲明玉早就上下打点过了,何况寒凌出身世家,跟里面好些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一溜儿的叔叔伯伯姨母姑母叫下来,原先不算太熟的,现今也都开始说的热闹。
寒凌依次见过了长辈,在润哥儿的带领下去看御史台往年的卷宗,一直到该离开的时辰。
润哥儿敲了敲她的案台,问道:“走了么?我送你回去?”
寒凌这才恍然大悟,已经申时末了。她看了眼外面,天色都沉了下来,笑着道:“润哥哥快些回去吧,我要去翰林院找大姐姐,怕是只有拒绝润哥哥的好意了。”
润哥儿问她:“可是今年夺魁的寒霜?”
寒凌听见寒霜的名字便与有荣焉,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正是大姐姐。”
润哥儿的眼睛闪了一下,“你们关系倒是不错?”
“恩恩。”寒凌点头如捣蒜,笑眯眯的说,“大姐姐一向很厉害,可厉害了呢。”
润哥儿忍不住笑了笑,“行,那你便去找她吧,仔细着些,天有些暗了,记得拿个灯笼照着。”
寒凌当然答应得爽快。
一路走出来,外面天色果然已经暗了,她提了盏灯笼,跟小丫鬟们问了路,一路往翰林院去了。
翰林院从来被称作“丞相”的必出之地,后来成为丞相的大人,十之八九最初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这里是读书人的圣地,一路景色清幽,让人见之心喜。
寒凌打着灯笼一路走过来,走到了编修所在的院子,穿过垂花门,果然见到里面灯火通明。
――大姐姐果然还没有走呢。
她提着灯笼进去,在门外立住,往里唤了一声,“大姐姐。”
寒霜听见了她的声音,躬身向着曲如是拱了拱手,“长公主今日所教,霜铭记在心,谢过长公主了。”
曲如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教不教的,平白生疏了。你便唤我荣安就好。”她当然也听见了外面寒凌在唤,于是翻了翻寒霜案前的书,道:“今日天也晚了,明日有空我再与你细谈,如何?”
寒霜拱了手,“喏。”
她躬身请荣安先出去,这才灭了侧间里的灯火,走了出来,果看见寒凌等在外面。
她弯了弯眼睛,“久等了吧,我们回去吧?”
寒凌看了看长公主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寒霜,心里面转过寒霜说的,她和长公主并不熟识的话。
但是最后,她只是举高了一些灯笼,笑着说道:“嗯,大姐姐,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