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渊给寒安定了要给她做法的事情,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寒安生平喜恶的事,问的差不多了,寒霜方才告辞出来。
她早先同京中的几个大族都递了帖子,希望能借由他们的藏书,完成当时书库被毁书目的修复工作。后虽然有寒安的事耽搁了,但定了日子去拿书的事,却也不能忘
。她早就给御史台的葛大人递了帖子,说去他那边寻几册书,时间也正是今日下午。
从国师府出来,往西边走不到两步,就是御史台葛大人的府邸。小厮早被告知了今日寒大人要来,看见她,立马将她往里面迎了迎,笑着说道:“寒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大人老早就备好了寒大人需要的书,就等着寒大人来取呢。”
小厮言笑晏晏,“我家大人原说今日亲自招待寒姑娘,却不想长公主临时驾到,正在书房中同长公主谈论事物,所以一时来不了,还望大人恕罪。”
――荣安?
寒霜耳朵动了动。却又很快笑道:“不妨事,不过是拿两本书的事,倒也不必葛大人亲来。你回头告诉葛大人我将书拿走了,过几日,会尽快送过来的。”
小厮连忙笑道:“姑娘客气了,我家大人说了,这书平日亦只是随意摆放着,没人看,姑娘若是要用,只管用便是了,不必急着还来。”
寒霜笑着应了。
说不了多久话,书房就遥遥在望。果然如那小厮说的,葛大人已经将书册都整理好了,齐齐整整地码着,就等着寒霜来拿。
那小厮道:“姑娘查查可正是这些书?若是没什么差的,我便帮您把这些书抱出去。”
相当客气懂礼。
寒霜翻了翻,笑着道:“正是这些书。不必麻烦你,不过两三册书罢了,霜自拿回去就是了。替我谢谢葛大人,他帮了霜一个大忙。”
小厮笑的不见眼睛。
“大人客气了。”
他仍替寒霜抱了书出来,一路送她出来,连带着说些葛府上的景致。一路说话,寒霜竟也不觉不快。
正走到一半的时候,迎面却出来了两人。那小厮连忙行了礼。
“长公主,大人。”
正是葛大人同曲如是。
寒霜也连忙行了礼,“拜见长公主,葛大人。”
葛大人上前两步,止住了她拜下去的趋势,笑着道:“寒姑娘就不必多礼了,寒姑娘的高风亮节,葛某一直心向往之,担不得这一拜。”
他看了看那小厮抱着书,问道:“寒姑娘看过书了没有?可还有什么缺失没有?”
寒霜摇了摇头。
曲如是上前两步,翻了翻那小厮抱着的书,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倒是有心了。”
――先前寒霜在被母君受封的时候,说自己要想办法修复在火灾中被烧毁的书,曲如是还当她是以退为进,想依前朝钟南山上的典故,并不想她竟然真的这样尽心,开始找寻那些本子。
寒霜低垂下头,连忙道:“不敢。”
曲如是看了看她。
事实证明,顾怀渊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个寒霜,肯做事,也有脑子,做事让人非常放心。
她笑着道:“先前听说了你在南州的事,就想找个机会同你说道说道,却偏不想你们家出了些事,便也搁置了。今日既在此遇上了,择日不如撞日,晚上一道用饭,如何?”
寒霜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弯了弯腰,道:“但凭长公主吩咐。”
寒霜吩咐春风将那些书尽数拿了回去,又再三谢过了葛大人,这才同荣安一同上了马车。
荣安详细问了问她在南州的诸事,包括对水道的整修,对疫病的判断和防治,事无巨细,都一一地询问她。寒霜俱一五一十地说了。
荣安越看她越觉得欢喜,心中也是连连点头。
马车很快到了翡翠阁。
翡翠阁是京城最大的酒肆,因其菜色俱都晶莹剔透,仿佛翡翠而得名,其菜色美酒色香味俱全,是京中贵人们在外用餐,最爱来的地方。
曲如是在这里有专门的包厢,小二一见曲如是进来,立马迎了上来,笑着道:“大姑娘来了,里面请。”
曲如是带着寒霜,很快跟了上去。
包厢里却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窗边,侧面娴静美好,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寒霜抬眼看了一眼,立马认出了这是谁。
――完颜昭。
这个上辈子和她斗得不死不休的人,深知彼此的喜好和弱点,在无伤大雅的政事上互相攻讦,总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是了,她想起来了,这个时候完颜昭和曲如是还没有决裂,所以互相做对一事,在现在,却并不存在。
她低垂了眉目,拱了拱手,道:“完颜大人。”
完颜昭看了看她。
曲如是却已经笑道:“今儿晚上不过是私宴,你不要这样拘束,互相称呼名姓也就是了。”
她拉着寒霜的手将她摁到棋盘的另一边坐下,笑着道:“怎么?你们俩来对弈一局如何?正好看看彼此的棋力。”
完颜昭抬了抬手,“请。”
她的目光在抬起时看了寒霜一眼,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在寒霜回京之前,因为曲明玉请她过府,同她说的那些话的缘故,她将寒霜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她从来不认为能有谁可以动摇她在曲飞泠心目中的地位,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对于潜在对手做出的评估。
在朝堂上的匆匆一瞥和寥寥数语,让完颜昭知道,寒霜是一个对手,也因此,她将寒霜放到了自己要密切注意的名单之上。
寒霜从棋笥里捏起了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之上。
她和完颜昭上辈子隔空对局多年,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只在棋盘上厮杀。
两人互不相让,顷刻间已经是过了十几目。曲如是在一旁看着,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神色也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寒霜和曲如是都是高手,即使只是看着她们下棋,也能察觉到他们蕴含在棋盘之中的杀伐决断之气,即使只是看着,也让人心惊。
完颜昭下棋的路数和上一辈子的变化不大,甚至还没有之后寒霜入朝之后和她对手的时候成熟,所以这样的棋面落在寒霜的眼里,堪称破绽多多。
她从四面堵了完颜昭的路子,只留下一条活路。完颜昭看了看棋面,道:“我输了。”
寒霜将白子放回了棋笥。她道:“白子原就有些优势,此非黑子所能比,霜能占得先手,也是因为白子已经有了三目的赢面,所以才能如此。若是从始至终,恐怕霜并不能胜过大人。”
完颜昭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道:“你这手棋术是同谁学的,倒是有几分意思。”
寒霜笑着摇了摇头,“大人不知,霜初长于曦城寒家支脉,棋术所学,都是从书中得来,兼之双手对弈,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完颜昭愣了一下。
“你不是在寒家长大?”
她对于外面的事情一向不大关注,只要不是跟着闹到曲飞泠面前来的事,她都没有那个心力去牵挂。何况寒霜先前只是名不见经传,不为大人物所知,也是应当。
寒霜点了点头,道:“因着先母早逝,霜身负不祥之命,自小便被送去曦城教养,也是中举之后方才回来的。”
完颜昭垂下了目光,不曾想,寒霜的命数,倒是同她有几分相似。她自幼也是不在父母身边长大,自幼也是因爱好下棋,所以常常左右手互搏,不争一个输赢,绝不肯罢休。她原先当这偌大朝堂,是找不出一个她这样的命途多舛,爱棋成痴的人,却不想,现今却正被她撞上了。
完颜昭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是命苦。”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寒霜上辈子实在太了解她了,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惋惜。
寒霜笑了一下,“大人,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大人不应多虑才是。”
完颜昭抬眼看了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这个寒霜,倒是颇有一些意思,竟也不枉今日来此了。
寒霜低下头来,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上一世因为曲如是的缘故,和完颜昭斗得你死我活,但是二人互为敌人,彼此对对方的能力却是非常认同的。她听闻过完颜昭曾经和曲如是的友善,也听秋月说过为什么完颜昭和曲如是后来走到那一步。正是因为如此,她对于她们的反目成仇,才更觉得可惜。
完颜昭是一个极有才情的人,她曾经可惜过,若是完颜昭没有和曲如是一刀两断,或许她们的变法之事,早已成功,也未可知。
完颜昭站在对手的角度,挑出了很多变法中的错漏,寒霜在这样的基础上逐渐改进完善,这才形成了后来完善全面的变法体系。而这一切,完颜昭功不可没。
若是完颜昭不反水,那么今生的变法,应会轻松很多吧。
她笑了一下,和曲如是完颜昭一同入席。
晚宴,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