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和寒安的关系,在稍微有一点破冰迹象的现在,因为兵家堂测,再度陷入僵局。
寒安如能如何都不可能让寒霜帮忙了,可她偏偏又是个半吊子,在这明星璀璨的督学府压根儿混不下去,她又没那耐心潜心学习,于是在平民生员里找了一个人随时帮她。
寒霜看到,说了一次,被寒安冷嘲热讽刺了回来,她们原来关系就不好,寒霜懒得自找苦吃,干脆当看不见,两人见面都不打招呼了,完全一副陌生人的架势。
都在督学府,生员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寒安那半桶水的水平谁不知道,更不要说她还找了一个生员随时在课上帮她,一传十,十传百的,倒有流言说起来寒安当时考得第三名,背后全是寒霜的助力,毕竟两人实力差距有目共睹。
不过生员们都不是嘴碎的,又想着那到底是她们姊妹间的事,也犯不着他们去干涉,于是心中都彼此猜测,却没有闹到寒安寒霜面前,粉饰太平!
现在的寒安,依然沉浸在课堂上老师的称赞里,飘飘然得意非常。
这样安然过了三个月。
草长莺飞,春风和煦,锦绣王朝很快迎来了暖春。众人身上衣衫渐薄,平素有事无事也都相互之间多了走动。
一日,众人见日头正好,约了一同出来晒书。
整个冬天,人都闷得发霉了,更不要说书了,出去晒晒有什么不好?”
杜若衡,就是先前闹采花大盗时候找他父亲听了消息的那位,童心泯然,不仅善于讲故事,有时候说得一些话也不免让人忍俊不禁。
众人都笑,“你这倒是甚知书意,活像是书成了精。”
连寒霜都笑,“一个呆子。”
杜若衡扮了个鬼脸。
众人笑是笑,却也赞同了他的主意,去把自己的书搬出来,搬到督学府东面的小花园里,摊在满地的雨花石上,让它晒太阳。
光是站着也没什么趣味,雨花石错次相依,这些生员们也都坐下来,杜若衡就在一旁出主意,“我们索性来对诗吧,也不要太难了,就当玩一次,只要应景,平仄对了就行。”
生员们就笑,“哪有你这样的,也太漫不经心了一些,要不就从经史子集里面摘句子来解意,要不就选个意象,逐个接下去也就是了。”
杜若衡当即就反驳,“都说了是出来玩的,还要费心去琢磨经史子集的,有什么意思?安安稳稳地玩呗。”
一边说,还一边比划,表情丰富,像个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众人一下子都笑起来,“好了好了,都依你,依你。就按你的法子来吧。”
杜若衡瞬间高兴起来。
既然是他出的主意,理应他来开头。雨花石不远处就是督学府种着的花林,现下的时节,梅花只还在枝头残留了一两朵,迎春花却也新绽了芽。
杜若衡指着迎春花,想都没想就背道:“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
旁边的生员立马就笑了,“这两句后面是‘赢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①,你倒是开了个好头。”
【引用①:宋・韩琦《中书东厅迎春》。】
自夸自己才情盛极,却也暗示所有的人能够和他一样,百花绽放。倒是个好喜头。
那生员指了指自己晒书的雨花石,也是不假思索,“千岁江,万年风,滴就乾坤难老松。石玲珑,夺巧工,帷幔重重,觅个相思梦②。”
【引用②:清・孔尚任《六合石子》。】
话音刚落就被杜若衡轻轻推了一下,“哈哈哈,你是不是想回去成亲了?一块石头也能延伸出这么迤逦的情感?”
那生员一甩手,没回话,只是往右边看了看。
右边正好是寒霜。
寒霜也是全无停顿,张口就吟道:“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③”
【引用③: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四》。】
杜若衡听得皱眉头,直摆手,“不好不好,寒霜你这诗意本来是好的,但是怎么老气横秋的,一点都没有少年的风发义气,不好玩,重来重来。”
寒霜笑了一下,“你也说了,只要应景就好,我喜爱这诗里愿意过好眼前日子的老实气,你难道还判不合理不成?”
杜若衡一想,似乎也是,于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放过她,朝她身边的寒安喊了一句,“寒安,该你了。”
寒安虽然半吊子,但是到底也是从世家培养出来的,作诗未必上乘,随意背一句跟意象或者春有关的诗却难不到她。她看了一眼寒霜,翻了个白眼,也是张口就来。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背完又往寒霜那边看了一下。
看到没,看到没?没你帮忙我又不是做不来!稀罕你啊!
寒霜才不理会她,倒是杜若衡在旁边拍手,“这诗好,这诗好,等春暖花开,我们索性叫上先生们,一块去踏青。天天在督学府,闷也闷死了。”
寒安听了认同,得意地扬了扬眉,声音却又矜持。
“可以。”
于是继续。
也是杜若衡这题目弄的简单,一圈下来,大家连个喘气的都没有,很快又轮到杜若衡身上。杜若衡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能说的意象都被他们说完了,顿时眉头皱起来,摸了摸自己脑袋。
却突然有滴雨水滴到他的头上。
杜若衡瞬间笑起来,“哈哈,有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说着呆呆得抬眼,看着落下的雨水笑,“果然是好雨,正解我的燃眉之急。”
旁边的生员忍不住卷书直接拍上了他的脑袋。“好雨什么好雨!你的同伴都快被淋湿了,你还在这开心春雨不成?”
杜若衡一拍脑袋,顿时着急忙慌,赶紧手把手,跟着他们把书抱到亭子里去。
众人挤在亭子里,看着越来越大的雨,都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完全不给人一点反应。
杜若衡埋怨老天,“怎么好端端地就下雨了,还这么大,要不是现今还是春天,这阵仗,我还当是已经到了夏日了呢。”
寒安在里面一点的地方站着,雨水倒是淋不到她。她道:“先前回家的时候,我倒是听爷爷说过,今年气候暖,雨水也比往年足些,有这样的落雨,倒是不奇怪。”
寒霜从刚才下起雨来就有些心神不宁,听到寒安的这话,反问了一句,“暖春?”
寒安斜着眼角看她,“对啊。”
什么解释都没有了,态度摆明了有些冲。寒霜没理她,只是又看向了外面的雨帘。
她想,她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这么七上八下了。
上一辈子,也是在今年这样一个暖春的年头,各地爆发了非常严重的洪灾。洪灾之后,瘟疫横行,锦绣王朝的百姓顿时十去其三。
那是锦绣王朝历史上一次影响巨大的瘟疫灾害,寒霜当时还在家中苦读,但是也听闻了外面世道之乱。寒家众人在老族长的管束之下,全部闭门在家,没有一个人能出去,连吃住都只动用府中地窖中的存货。
但是饶是如此,寒府也依然死去了一些人,尽管死去的人较之外面的人数已经非常少了,但是依然让寒霜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
这种痛苦让寒霜不愿去想,甚至在当年的童子试中都避免去提及此事。但是,很可惜的是,当年的考题就是关于民生。这么大的一个当年的案件,寒霜当时选择了避而不谈,尽管最后通过了童子试,考试排名却仍不算理想。
寒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通过童生考试之后,她的确是有些放松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雨渐渐停了,众生员都将书慢慢抱了回去,回去的路上还在讨论这雨会下几天。
只有寒霜在沉默。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年的春雨就像夏雨,夏雨却连绵了一个月不止。
河水决堤,遍淹良田,百姓陷入了绝望。
那的确是一件,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起来的事情。
她把书抱回书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赶紧出了门。
苏云眠正在用晚餐。
听见门房来报说寒霜来了,还愣了一下,然后喜笑颜开,赶紧吩咐,“让她进来,让她进来。”
督学府一个月就休息一次,寒霜和寒老爷子现在相处得很友好,每次自然是回他那边去的,他们倒也很久没有一次下棋了,闹得苏云眠还有点心痒痒。
很快就见到寒霜进来。苏云眠不免笑着打趣了一句,“不容易啊,还能记得我这老头子,来来来,今儿厨房做了镶银牙儿,可口得很,快来吃。”
却不想寒霜没有接他的茬,走到他的面前突然径直跪了下来。
苏云眠一愣,却见寒霜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向他,声音坚定,却又带着莫名的颤音。
“霜肯定大人,下令疏通河道,尽快行事。”
苏云眠的笑容逐渐消失了。